第四十八章 安家

楚楚这几日可谓异常忙碌，白日当值，下了值便去铺子里张罗。如今她已经把铺子租给了一对夫妇，那夫妇都是精明强干之人。男人姓范，经营两艘商船，平日做些南货北贩的营生，许是走南闯北惯了，言谈之间颇有见地。范嫂天生一副大嗓门，为人豪爽，楚楚一见便觉得投缘，便将铺子租给了范氏两夫妻。

范氏两夫妻本是泉州永春县人，膝下只有一子，少年聪慧，因当地无大儒指点学业，遂举家迁居应天。

他们将铺面装潢一新，专门经营永春纸织画的买卖。

永春纸织画始创于隋末唐初，与杭州丝织画、苏州缂丝画、四川竹帘画其名，是用手工编织纸丝而成。

纸织画制作时需用特制的裁刀将宣纸上绘好的画作裁成2毫米宽的细纸条，头尾不断，作为经纸条；再将白色宣纸切成宽度相等的细纸条，作为纬纸条；然后用特制的织机，双梭交穿，将经、纬细纸条织成经纬隐现，纸痕纵横的纸织画。

纸织画色彩本是浓烈的，但因经过裁和织，加上白纸丝的纬线盖上去，十分颜色便只能窥见四分，色彩十分淡雅。此外，还多了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之美，如薄雾轻纱，隐隐笼罩，若隐若现，如同仙境。

时人趋之如骛，皆以收藏一幅纸织画为荣。

一时洛阳纸贵。

楚楚也极其喜爱，每每下了值便领小平观赏一二再折回客店。

这一日看完纸织画，楚楚领着小平回去。却不是熟悉的路，而是越走越陌生。

小平惊诧，忍不住出口问道:“娘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四下无人之时，小平依旧沿用旧日称呼。

楚楚笑了笑，捏捏小平的脸，道:“我们一起去看看新宅子。”

小平闻言高兴地抬起头来:“娘娘怎知王爷在官街置了一套五进的大宅？爷因想着娘娘不愿回燕王府，那宅子离皇宫又近，娘娘下了值回去也方便。家具摆设、伺候的下人都已齐全了，只是怕娘娘不高兴，这才一直没说。”

楚楚扶了扶额头，这小丫头自说自话的毛病还是没改。她蹙眉道:“哪个用他买？我又不是他养的外室，怎地他还要金屋藏娇不成？”

小平忙摆手，神色焦急地解释，“不是，娘娘不要误会，王爷也是心疼娘娘，想着客店嘈杂，怕娘娘休息不好……”

“随便他怎么样好了，我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楚楚打断道:“是去我买的小宅子，那宅子就一进，你要是嫌小我就自己去住，你和嬷嬷还住客店好了。”楚楚故意逗弄她。

果然小平一听就急了，“娘娘说的什么话，自然是娘娘去哪，小平就去哪了，小平要一直追随着娘娘。”

说完，见楚楚一脸忍笑的样子，这才发觉上当，有些气恼:“娘娘怎么还是那么爱作弄人？”

两人说笑间仿佛又回到了燕王府的旧时光，一路相携着来到了南街楚楚的新宅子。

楚楚买的这处宅子地处的南街，所居大多数是贩夫走卒，因房主着急回乡，所以价钱还算合适，又离楚楚盘下来的那两间铺面近，所以楚楚就买了下来。

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方小院，四周耸立着泥土的围墙，院门口掩映着几株随风婆娑的修竹。踏进院门，迎面是一座转砌的万字不断头影壁，转过影壁，就是小院。

一条碎石铺就的甬道笔直地贯穿整个院子，甬道尽头矗立着三间粉墙黛瓦的房舍。

楚楚边走边介绍:“这本是一处婚房，小两口才拾掇好了，结果家中老母亲病重，这才急急卖了好回乡侍疾。我看了价钱、环境都很好，就买了下来。”

小平抬头看了看四周，不禁腹诽:这哪里算得上很好了，简直比燕王府差得太多了。可这话小平是不敢说出来的，待回过神来，就听见楚楚还在说:“窗下的花圃这一两日我就收拾出来，春天的时候多种一些罂粟、虞美人，既可观赏又可入药，隔壁便住着一个老郎中，收药材的价格很公道；春末的时候，芍药花便开了，间或种些萱草、紫兰佐之；夏天种些洛阳花、蜀葵、睡莲；秋日开的是乌丝菊、紫茉莉，对了还有桂花，到时候我们可以做桂花糕来吃；冬日植上一株红梅，踏雪寻梅岂不是很美？”

楚楚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如此，一年四季这院子便都有鲜花盛放了。”

小平的眼前似乎已经看见了那花团锦簇的美景。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平日跟着朱棣这么个不苟言笑的人，人也显得少年老成，如今跟了楚楚，方才显现出小姑娘该有的活泼烂漫来。

听了楚楚一番话，小平兴奋地小脸儿红扑扑，“到时候我帮娘娘插花，这样无论屋内屋外，娘娘都可以看到花儿了。”

楚楚的声音透着欢愉:“插花贮花的瓶子，春冬用铜，秋夏用瓷。书房清供，最好选用古壶、胆瓶、樽、觚、一枝瓶之类的。倘若没有，小耆草瓶、纸缒瓶、圆素瓶、鹅颈瓶也可勉强一用。”

小平似懂非懂，末了只道:“娘娘，你懂得这样多。”

楚楚晃了晃神，深藏记忆里的一幕突然闪现在脑海中:那时候她总喜欢跑到王府后花园采花，做花露，蒸花糕，剩余的花儿朱棣会一边拥着她如何选瓶插花，一边与她耳鬓厮磨……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她不再是那个失忆的娇弱女子，以为他便是全世界；也不再活在他为她贮造的金屋里，被他娇藏。

只是这一刻，那些过往不期而至，她的心底突然密密麻麻地疼起来……她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不是说忘就全都能忘了。

小平就这样看着她家娘娘仿若失神了片刻，又扬起脸来笑道:“走，我带你去卧房看看。”

罢了，她和朱棣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也很好。

时间会治愈一切。

……

那三间正房，楚楚留了两间做她和小平、韩嬷嬷的卧房。自从上了国中，她便开始住宿，自己一个人睡惯了，实在不习惯和人同睡。就是以前在燕王府时，她也从不许侍女值夜。小平素来了解她有些不同于常人的习惯，了然地笑了笑。

另外一间，楚楚做了书房。正中摆了一个核桃木平头大书案，书案上磊着大家字帖，笔海里按照规格大小插满了毛笔，如树林一般。还有几方砚台，各色笔筒。书案另一头摆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水晶球儿的雏菊。书案后，楚楚让匠人打造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山川游记，志怪小说，尤其是关于天象的书，磊了几乎半个书架。

最妙的是净室，地面铺的俱是白檀香木，沐浴的大桶也不是寻常的木桶，而是楚楚找来能工巧匠定制的饰有双耳兽首的铜鉴。在铜鉴下方安了一个可装置炭盆的机关，只要撤下中间的隔板，利用炭盆加热，便可保持沐浴的热汤一直温暖宜人。夏日或许不显，等到了寒冷的冬日，便越发显出这处净室的好处了。

楚楚素来好洁净，每日都要沐浴方能入睡。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公共澡堂了，叫做“翁堂”，翁堂是拿石砖砌成，砖缝用糯米粘合，其形如钟，又似翁，所以叫做翁堂。

去翁堂洗一次澡需要一钱银子，普通百姓不舍得，基本都是很长时间去一次，所以卫生是不敢保证的。楚楚曾经去过一次，见那么多人泡在一处，那水都已经变得非常污浊了，她当即退了出来，再不想进去了。

当然也有高档的洗澡场所，是专供富人享用的，颇有些类似于现代的会所。用白色石头砌成的汤池，引来清澈的温泉水沐浴，汤池四周育有鲜花，更贴心的是，偌大汤池被分隔成一个个单间，沐浴的私密性也有了保障。

价格当然也是昂贵的，楚楚并不能常常去，如今在家里有了可以沐浴的地方，她打心底觉得幸福指数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