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烤鸭案（上）

盛夏天里，难得多云，丛丛云层将烈日团团围住，敛了半数暑气。驿道旁停了一辆青蓬马车，楚楚正站在马车前，她拿出几份身契递给红袖:“这是当初你在倚翠楼的卖身契，我已经帮你赎出来了。这两份是你和你胞弟的良籍，我托了徐大人帮你们消了贱籍，以后你胞弟就可以读书科举了。这是路引，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好好过日子。将来若是得遇良人，红袖姑娘也忘了前尘往事吧。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姑娘不要妄自菲薄，祝姑娘以后的日子顺遂美满。”

红袖接过这几页纸，明明很轻很轻，她握在手里却似乎有千斤重。她摩挲着那两份良籍许多，脸颊因激动而变得红润，哆嗦着唇低低道:“爹，娘，子荣又可以读书了，他自小书就读的好，爹爹常说我们家将来会出个举人呢，女儿也出了魔窟了，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泪水打湿了那几页轻薄的纸，楚楚将手帕递了过去，红袖接过来擦了擦泪，声音犹带哽咽:“让公子见笑了，我一时太过高兴了。”说完她转身唤出一个男孩儿，“子荣，给恩公磕个头，你能读书科举全赖张公子出手相助。”楚楚抬眼看去，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青色儒衫，

那男孩儿看起来也就是初中生的样子，眉眼清俊，周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他郑重地撩袍欲跪，楚楚忙一把拉住他，道:“别客气，我不喜欢别人跪我，举手之劳而已，只要你日后好好读书，努力上进，成为一个于家于国都有益的人。”呃，好像是这样说的吧，楚楚仔细搜索自己临近高考前长辈们的话，好像就是这样的。

红袖郑重地敛裙行礼:“公子以后叫我玲儿吧，以后世间再无红袖了。能得这样的结果，玲儿知足了。山高路远，就此别过，愿公子岁岁常欢愉，多安康。”

楚楚扶起她，笑着道了声“珍重”，挥挥手目送着她们姐弟俩离开。

她转身朝客店走去，心里还沉浸在刚才的欢愉里:她帮助了两个苦命人脱离了苦海，这种感觉真好哎。她对自己古代的生活越来越有信心了呢。

她心情雀跃，走路也轻快了很多。转过街角却不期然遇到了她不想见的人——徐允恭。

他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冷淡睥睨着她，声线低沉道:“赏金都花完了？”除了消除那姐弟俩的贱籍是徐允恭帮的忙，没有花银钱，红袖的赎身银子那老鸨狮子大开口狠狠敲了楚楚一大笔竹杠，还有找茶博士办路引、给姐弟俩雇马车、留盘缠，几乎花光了楚楚所有的赏金。如今她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劳烦魏国公操心，千金散尽还复来，银钱没了再赚就是，都是些苦命人，能帮就帮一把。”楚楚看着他静静说道。

徐允恭掀眸看了她一眼，乌濛濛的眸子亮晶晶的，眸光明净澄澈，如同山间清澈见底的泉水。唇边梨涡若隐若现，红潋潋的唇像花瓣一样娇艳，又像饱满的浆果儿水润甜美。感受到胸腹中蹿升一股热流，他别开眼去，懒懒道“随你，这天下苦命人多了，你难道还要一个个去帮不成？眼下你打算怎么过活？”

“看不见的我不管，若是看见了我自当略尽一份绵薄之力。至于以后，自然是再接案子，做我的赏金猎人呗。若是再有什么赏金丰厚的案子，还望魏国公知会儿一声。”楚楚说完，看了看天，“我还有事，就不和魏国公闲聊了，再会。”楚楚说完，就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擦身而过的瞬间，徐允恭闻到了那股清甜的味道，就像是幽香与荆棘同时入了他的梦，前者袅袅暗香，醉人心脾，让人神魂梦醉。后者细刺淋漓，扎入心头，令人心生刺感。

楚楚并不知徐允恭心中所思，她累了这些时日，只想好好吃顿好的犒劳自己。应天府有家极好吃的李记鱼脍店，她早就想去品尝了。

待到了店附近，楚楚望了望排成长龙的队伍，不禁泛起愁来，这得排到什么时候？

正当她犹豫是不是要继续排队时，从店里刚出门的李婶一眼就瞧见了她，几步奔了过来，笑得眉开眼笑，“我说张公子呀，快随我来，早说了你不用排队，要不是你热心，我那头毛驴子可就找不回来喽！”楚楚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李婶儿，您客气了，我还是不要插队比较好。”

这家李记鱼脍店正是李婶老两口开的，店不大却也传承了三代人了，因着味美价格公道，这一带的人们常常光顾。李婶家养了头毛驴代步，却不知被哪个毛贼惦记上给偷走了，这个时候毛驴、马都是稀罕物，李婶当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楚楚那会儿恰巧来店里食鱼脍，就顺手分析案情顺藤摸瓜地帮李婶找了回来。从此李婶可就越瞧楚楚越顺眼，还想把独生女儿介绍给她，幸好楚楚说了早已定亲的话，要不然真是不好脱身。

楚楚坐在雅间里，面前的案子上摆了一盘切的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鲈鱼脍。楚楚每次都要感叹一下李伯的刀功，那鲈鱼片切得薄如轻纱，轻轻吹口气，就能让鱼片飞起来。看李伯挥刀制脍简直就是一种享受，红色鱼肉如同花落，白色鱼肉如白雪纷飞，当真是李白所云“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

李伯每次只选用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最新鲜的鲈鱼，用他的独家秘方——橙齑来调和鱼脍，去腥的同时又增加了酸爽清新的口感，好吃的不得了。在现代时，都说日本的生鱼片有名，却不知早在3000年之前，我们的老祖先就已经会烹饪鲜美的鱼脍了，这生鱼片最先还是我们先流行起来的，后来才传到了日本。

楚楚先吃了一口碧涧羹来开胃，再慢慢拿起了乌木筷箸。没有去食用熟食，径直先夹起了切得薄如蝉翼的鱼脍，没有蘸那惯用的芥，而是卷了切成细细的葱丝，再蘸酱料。

这恰恰符合了贵族士卿“食脍，春夏用葱，秋冬用芥”的细致讲究。

李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楚楚，饮羹没有长吟细水，咀嚼食物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腰肢更没有前俯下弯之时，一切举动皆是那么自然流畅。她都不得不感叹，她还从未见过吃东西如此优雅好看的人，想到她提起过自己家道中落，怕曾经也是个世家公子吧。人品好，长得好，家里又没有长辈，若是招为赘婿倒不失为一桩良缘。李婶的心思又有些活络起来，转身去了厨房给楚楚加了一道拌菰菜，一道炒蟹粉。李婶边往桌上端菜，边笑着道:“石榴，把你去年冬天酿的白梅花醋给张公子端来。”转头笑着对楚楚道:“我这丫头平日最爱瞎捣鼓，但别说还真是心灵手巧，这蟹粉配上白梅花醋可真是让人唇齿留香，不少客人来了就专门点这道菜呢。”

石榴姑娘双颊绯红，端了醋碟子上来，偷偷拿眼瞄了瞄楚楚，对她娘暗暗点了点头，这是表示满意了。李婶就更加热情款待楚楚了，简直就差把做我女婿吧写在脸上了。

楚楚颇有些坐立不安，在李婶热情的目光和李石榴含羞带怯的眼神下，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了。

楚楚表示，下次就是馋死她也不要来了。

吃饱喝足后，楚楚慢慢溜达着往客店走去，一路看景赏花甚是怡然自得。

与楚楚的闲适自得相比，燕王府内却是风雨欲来。朱棣风尘仆仆地从外赶回来，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按照季淑妃给的地址去找所谓的“花果山”，方圆百里全都被他翻了个遍，山影儿都没见到。正当他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却接到飞鸽传书，妙云在信里言说府内卷入了谋害皇上的案子，他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待进了府顾不得梳洗，他直奔妙云的住处，却原来是有人在烤鸭里下毒要谋害皇上，却被皇上身边的杨贵妃误食，毒发身亡。季淑妃那两个阉奴不知怎的去了那烤鸭店帮忙，也一并被带走了。同时卷进来的还有仙仙郡主，秦王，晋王。

朱棣蹙眉，面色沉沉道:“更衣，本王要先进宫探望父皇。”

妙云屏退左右，柔声道:“爷，如今父皇谁也不肯见，长孙殿下递了几次折子为仙仙郡主蒙冤，都被父皇留中不发，恐怕王爷去了也是要吃闭门羹的。依妾之见，不如先去东宫探探口风。”

朱棣沉吟片刻，道:“仙仙郡主算是本王名义上的义女，季淑妃那两个奴才也是燕王府的人，想要独善其身怕是不能，只是不知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欲向东宫还是燕王府下手还不得知，为今之计，也只有先去允文那里探探，东宫和燕王府现今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