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师妹来了

夏雨潇潇如帘，院中芭蕉正绿，阶下几点苍翠老苔泛着潮湿的水汽。

朱棣顾不得撑伞，冒雨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桃红柳绿，竹帘四卷，映出昏昏天光和濛濛细雨。只听得小平焦急的声音:“……娘娘自昨日起便开始昏迷不醒了，李朗中只说是失血过多所致，只是伤口明明已经愈合了，到底怎么回事也说不清楚缘由……”

朱棣剑眉紧蹙，只沉声道:“去请太医院的王院正，他最擅虚损血瘀之症……”话犹未说完，便听得福玉一迭声的急呼:“王爷，王爷，宫里来人了，皇上宣您立刻入宫觐见！”

此时朱棣人已走到门口，正要迈步进入，闻言立即问道:“来者是谁？何人相陪？”

福玉喘息未定，急忙答道:“来的是司理监曹公公，道衍大师正陪着。”

曹公公虽不比陈公公服侍皇上多年，简在帝心，可也是皇上面前第二得意之人，朱棣面色登时一变，心下思附:此时并非朝觐之时，父皇却派出心腹传唤，想来必有大事儿才会如此。

他转身喝到:“都愣着干什么？快备马进宫面圣！”

福玉忙道:“回王爷，马匹早已备好，就停在大门口。”

朱棣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现在便要本王进宫吗？”

福玉急切答道:“曹公公说了‘立刻，马上‘！”

朱棣不再犹豫，转身对着小平道:“好生伺候柳妃，觉得不好了就请李朗中过来瞧瞧。”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小平叹了口气，爷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除了北平的军务，另有太子殿下停灵寝庙，开丧祭礼，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宫内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又设坛于太子宫内，打七七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做四十九日消灾洗业平安水陆道场，等等不消细说。因秦晋二王皆不得用，一应丧葬事宜皇上全都托于王爷。是以王爷竟恨不得一身分做两个，已一连四五日都未来看过柳妃娘娘，即使来了，因有诸多杂事要处理，也只是略微坐坐便离开。

这里楚楚本是已经醒过来，她因在病中，憔悴不堪，人也显得脆弱许多，对朱棣的眷恋不舍更胜往日， 闻得朱棣的声音竟是又去了，心内凉了半截，只死死盯着门口，颤声道:“他，他，他又走了。”说完这句，人已晕厥过去。

小平恰好进来，闻得楚楚说话声音带着悲戚的光景，又见人昏迷不醒，急得高声叫道:“快请李朗中，快去！”

直到第二日午间，朱棣才匆匆忙忙自宫中出来，甫一回府便急急赶来楚楚处。

见床上佳人面无血色，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惨白惨白的，秀眉紧蹙，昏迷不醒。朱棣心内发疼，沉声问立在一旁的李朗中:“柳妃究竟如何了？前些日子伤口不是已经愈合了吗？怎么又是这个模样？”

李朗中略略抬首，瞥见王爷神色冷峻，语气无甚波澜，晓得他年纪虽轻，却位高权重，养气的功夫见长，这是雷霆震怒前的征兆。擦了擦额前冷汗，战战兢兢道:“学生观娘娘脉象虚微，两尺若无。虚人伤精失血过度，但伤口处明明已开始愈合，学生不才，实不能究其根源，素闻钟山有位华神医，乃是华佗后人，医术精湛有起死回生之效，王爷不如带娘娘速去钟山，不宜耽搁。”

朱棣闻言不假思索，只吩咐小北道:“去备马，去钟山！”说着自锦被内抱起楚楚，随即有侍女上前换上衣衫，略略整理下妆容，便出了房门。

小北素来利索，已将朱棣的无影牵到外院，正欲往外走，迎面撞上了正无聊闲逛的小玩子，朱棣不喜她，却碍于情面不得不问上一句:“肖姑娘不在允文处伺候，怎么进了本王的内院？”

小玩子打着哈哈:“他突然肚子疼，黄子澄不放心非要守着，让我出来找郎中看看。四叔要去哪？我看……”话未说完，小玩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朱棣怀里抱着的人，又惊又喜，连话也说不利索了:“阿,阿sir!”

朱棣低头看了看楚楚，复抬头问道:“你认识她？”

小玩子抑制住心内的狂喜，磕磕巴巴道:“认，哦，认识，认识，她是我，师姐，呵呵。”

朱棣不欲与她多说，只沉声问道:“允文怎么了？”毕竟人在他府上，出了事不好与父皇交代。

小玩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吃坏肚子而已，没甚大碍。我师姐生病了吗？四叔是要带我师姐出府医治吗？”见朱棣点点头，小玩子忙道:“不必出府了，我师姐的病我可以治。”说完见朱棣等人皆狐疑地盯着她，小玩子略有些不自在起来:“四叔放心好了，我跟着师父学过医术，这点小病不用出府的，”见他们主仆还是一脸不相信，小玩子气道:“我试试总可以吧，四叔还是去看看允文，我师姐交给我就行了。”

朱棣心内惦念允文，闻言将楚楚交给小北道:“若是不好，不必等本王，直接去钟山，本王稍晚些就会过去。”说完便转身离开。

小玩子瞧着躺在榻上的楚楚，又打量会子四周的陈设，心内颇为不满:“还以为她每日里东躲西藏过得凄凄惶惶，没想到竟然成了娘娘。瞧瞧她头上的金镶玉鹦鹉衔桃嵌宝簪，上头镶了两小颗红宝石，三片绿翡翠，还有一大颗羊脂玉。腕间和田白玉镯子，润润的，这样水头的可不多见。身上这件白绫挑边潞绸扣衫，桃红织金妆花裙子摸着面料就不俗，还有满屋子的大家孤作，若是到时候都能带回去，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儿啊！”

小玩子犹在幻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耳边传来小平焦急的声音:“肖姑娘，肖姑娘，柳妃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总是昏迷不醒？”

小玩子的美梦被打断，颇有些不耐烦道:“你问我，我问谁啊！”说完觉得不对劲，忙挤出笑容来:“我在看呢，刚刚郎中怎么说的？”

“李朗中说娘娘是失血过多。”

“失血过多，”小玩子沉吟，突然灵机一动道:“去准备一碗浓浓的盐水和一碗浓浓的糖水来。”生理盐水加葡萄糖，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体液和流失的糖分，使人恢复体力，减轻疲劳。

小玩子一勺一勺喂进去，过了半个时辰，楚楚果然悠悠醒转过来。她迷迷糊糊中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故人”，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抓住小玩子的手道:“是你，你快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小玩子心内暗喜，原来她还没有恢复记忆，那就更好操纵了，否则她还真是怵头那个飒爽的女警察了。

暗暗掐了掐腿上的肉，疼得她泪眼朦胧:“你是我师姐，怎么会是坏人呢？师父临终前嘱咐你一定要找到我，你还记得吗？”

师父？师妹？朱棣只说过自己是个孤儿，从未提起过这些，楚楚头疼欲裂，以手扶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头好疼……”

朱棣一早就进来了，虽然从未问起过，只是他也好奇楚楚的身世，所以止住下人的通传，只静静听着她们师姐妹的对话，见楚楚头疼又犯了，唯恐小玩子再说下去，会让楚楚忆起前尘往事，遂大喝一声:“如眉！”

小玩子不妨，吓得手一抖，那碗糖水便扣在了被子上，一边抚摸心口，一边道:“吓死我了，干嘛突然这么大声啊！”话犹未完，又听得小平大叫一声，小玩子恼了:“人家非要被你们吓死在这里不可！”

小平战战兢兢，指着被子的手都在发抖:“被，被子里有活的东西！”

朱棣大步上前，一把掀开楚楚身上的锦被，喝令小北道:“撕开！”

小北领命撕开红绫被，从里面掉出来一只只肥圆的虫子，被子里还有斑斑血迹触目惊心。楚楚吓得缩进朱棣怀里，小平忍着恶心问道:“爷，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朱棣盯着地上蠕动的血虫子，冷冷道:“这是专吸人血的吸血鬼。”

小玩子恍然大悟道:“这下大家都知道我师姐为什么会失血过多了吧？”没想到一碗糖水竟然引出燕王的后宅阴私来，小玩子不禁咂舌，女人之间的争斗还真是可怕。

朱棣下颌紧绷，眸中似有寒冰，冷声问道:“这就是季淑妃送来的被子吗？”

“是，爷。”小平垂首答道。

“把她叫来，”朱棣转向小玩子“仙仙姑娘，本王有些家务事要处理，还请肖姑娘回避。”

小玩子巴不得立刻离了这里，闻言忙陪笑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