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

  碧海岛远离大陆，是座海上孤岛，也是你师门所在之地。

  师父是个严肃的怪老头，整天不苟言笑，却对你很好。

  师兄是高个冰块脸，但烧饭很好吃。

  刚入门的小师妹最活泼，常常偷跑出去带回好多陆上的新鲜玩意送你。

  “师姐这样的去外头是会被吃干抹净的！”脸蛋圆圆的少女晃着脑袋，一头银饰叮叮当当，“喏，把这个吃了以后就不怕啦！”

  “这是什么？”

  “是安全保障哦！”

  回忆起小师妹狡黠灵动的圆眼与竖起的大拇指，你忍不住嘴角上扬。

  小师妹其实是个特例，师门人大多因功法的缘故个个性子冷清，唯一的温馨的时刻大概是大家聚在一起用饭的时候。

  可那天，无锋来了。

  他们人很多，简直像白蚁一般密密麻麻蜂蛹而至，而其中有两个男人最厉害，师父与师兄联手都支撑艰难，更何况师父年事已高，体力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好，最终还是被那只飞镰穿透了胸膛。 

  鲜血飞溅在你的脸上，你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快死的时候，血是冷的。 

  “那日之后，无锋开始莫不作响地追捕碧海岛唯一的幸存者，一个无名女人。”宫尚角半蹲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你，话中有话。

  他的话将你从回忆里唤醒 。

  “姜梨梨……的确是我的名字。”你同他对视。  

  “我也的确是姜家人，只不过是旁系，自小被师父带走，师父觉得姜梨梨这名太软，便去了一个字。”

  宫尚角不可置否，示意你继续说下去。

  “宫二先生和无锋都感兴趣的功法，叫归墟真经。”

  “需修炼之人无妄无念，清心静神，一旦修成，内功便比同阶要浑厚三分，即使是下对上，亦有一战之力。”

  在远离大陆的海岛长大，你几乎没什么心眼，板正着腰背跪坐在地上，一脸认真地缓缓道来。

  然而其实比起修炼更难的是入门，近百年来，你是师门里唯一领悟的。师父也常夸你天赋好，说你合该入他门下，合该修这归墟真经，他们终于道途有望。

  只是即使天赋绝佳……

  你的眼神暗了下去，摇了摇头，语气低落：“人很多……杀不完……只能跳海逃生。”

  你几乎知无不尽，只是讲述的语气更是未免过于平淡，和惨痛经历有种诡异的剥离感，宫尚角的眉越听便皱得越紧。

  回忆起之后的事，以及姜家真正的大小姐，对她你仍然十分感激：

  “姜小姐救了我，是好人。”你相信逃婚的姜离离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这些事，只解释道：“我入宫门，应该算是意外与巧合……”

  “当然也谢谢宫二先生，如果不是你点醒我，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记起来。”

  你对他道谢，宫尚角却眸色深深，看了你好一会后才道：“灭门之仇，姜姑娘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你抿着唇，眼神迷茫地回：“师父不要我寻仇呀……”

  师父死前叮嘱你不要去报仇，更不要费了修炼，无妄无念才可道途顺畅……

  道途，师父这辈子都在念叨着两个字。

  作为最听话懂事的徒弟，你从不曾违背师父，师父让你不报仇，你自然是不报的。

  你的回答令宫尚角隐约从你身上看见了某人的影子。 

  “修炼才是最、最重要的……对么？宫二先生？”你睁大了眼睛期冀地看着他，像是寻求肯定，又像是在需要否定。

  而男人沉默不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色乌沉，良久后才道：“修炼的确……是最重要的。”

  男人目光远眺，语气肯定，回答你的同时亦是在回答自己。

  宫二先生在江湖成名已久，你觉得他的判断是很有参考价值的，可得到答案的你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姜姑娘说的话，我会派人去查证，在此之前，委屈姜小姐暂留于此了。”

  宫尚角的这份谨慎你能理解，所以低着脑袋的你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离开牢房的前一刻，他突然回头：“姜姑娘，碧海岛的仙人传说可是真的？”

  “什么仙人传说？”你摸不着头脑。

  宫尚角轻摇头：“没什么，江湖传言罢了。”

  你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离去。

  四周重新归于平静。

  在他离开的几秒后，有一份食盒从外头递进，仆从什么也没说，放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掀开盖子，你看见瓷白的餐盘边呆着个小小的深色药盒。

  你怔了怔，觉得宫尚角也许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冷冰。

  …… 

  角宫

  身量颀长的少年坐在案边饮茶，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哥，姜梨梨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伏案的宫尚角一顿，只淡淡道：“若她是无锋刺客。” 

  哥哥不会容忍无锋之人，宫远徵清楚，就像上官浅一样，他能察觉到哥哥待她的态度不同于别的女子，可她现在还不是被关押在地牢里受刑。

  “那就留给我做药人，无锋之人都该在痛苦中死去。”少年神色阴狠，语气残忍，但宫尚角却能听出点别的意味来。

  于是他停笔，噙着笑问他：“既是药人，昨日又为什么缠着，定要我带食盒进去。”

  “这、我……我……”

  被哥哥这样当面戳破，宫远徵一下子涨红了脸，吞吞吐吐，说不出个由来。

  宫尚角将纸叠放入袖中，来到宫远徵身侧坐下，正准备给自己倒杯茶，拎起茶壶的手却一顿，放下了。

  见状，宫远徵立即殷勤地接过，作势要替他倒，可提起的一瞬间亦默默放下了。

  “呵呵哥……”少年咧嘴，笑得尴尬。

  “没想到远徵弟弟会喜欢这味茶，”没喝上新茶，宫尚角却不气恼，只笑得意味深长，“等会儿让下人送些去徵宫吧。”

  宫远徵选择了装聋作哑，笑着回：“哥对我真好。”

  角宫的主人笑意更深，拂袖而去，却在跨出门槛半步后又回头丢下没头没尾的半句话： 

  “今日你自己送去。”

  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宫远徵的眼睛一亮，立即领会了哥哥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