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显面色凝重地走出书房,口中呢喃着谢危的那一句“天下已定,我固当烹”,神情愈发冷凝。
半晌,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吩咐马夫驶向了回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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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吕显与张语嫣也算有缘,二人尚未熟识时,竟都机缘巧合地走进对方的店。
只不过,一个无功而返,未买到心仪之琴;而另一个,则提了两大串的药包,算得上是满意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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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回春堂中不少人来抓药,吕显在店外等了许久,直到晌午时分,眼看人不多的时候,他才缓缓走了进去。
吕显近来天气多变,易感风寒,这来来往往的人都多了起来,张大夫都忙得没空进食了呢。
张语嫣淡淡笑了笑,示意他坐下,伸出手就要为他把脉。
张语嫣吕老板是哪里不适呢?
可吕显轻轻摆了摆手,虽是笑着,却总觉得有几分牵强。
吕显并非是在下生病,而是见张大夫辛劳,想邀您于层霄楼简单用个午膳。
看着吕显面露疲态、似有哀求之意,张语嫣一瞬间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微微凝眉,吩咐店内伙计照看,起身随吕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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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某从前游学之时,曾于南方一县得见一事,县衙连年缴收税赋,平民百姓以白纸封钱,乡绅富户则以红纸相封,如此区分,可见其中必有猫腻。”
“那一年,有个识文断字的士子途径此地,偶然得知县衙所为,便替百姓们写了诉状,欲上州府状告此不公之事。”
“然士子毕竟力弱,当地沉疴已久,岂容他人犯上,县太爷径直率了官差,将这士子抓了起来,定了个聚众哗变之罪,按律当斩。”
“此人为百姓请命,被判斩立决,乡野之间谁人不怒,恰逢灾年,内外交困,群情激愤下,民众果然哗变,闯入县衙将人救出来不说,还一把大火将县衙给烧了。”
“可衙门被烧视同谋反,上面便派下来一名知府,查办众人谋反之罪,这乡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不出三天,便有人举报了为首之人。”
“而那被举报的为首之人,就是那为民请命的士子。”
“百姓养家糊口,生死面前谁人不退缩,只不过此人并不是被抓的,而是自己投案的。”
“我当年也很疑惑,知府大人亦是这样问他,怎会?”
“而他呢?一身素衣站在刑场之上,朝着众人看了许久,乡民无一人敢与其相视。随后,他平静地对众人道——”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张语嫣静静听着吕显的故事,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沉默半晌,才沙哑着声音,慢慢抬起了头。
张语嫣你说的这个人,是居安吗?
吕显姑娘以为,他像谢危吗?
思绪纷扰,张语嫣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氤氲雾气,渐渐模糊了视线。
张语嫣吕老板,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若非有所求,何必掀开过往的伤疤,将血淋淋一面展示出来呢?
吕显缓缓起身,作揖行礼。
吕显再过不了几日,我便要前往璜州,短时间内难以回来。
吕显谢居安已下定决心,要与薛氏背水一战,吕某恳请姑娘看顾着,在他发病之时垂死之际,请您出手拉他一把。
吕显也唯有您,能拉他这一把。
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张语嫣红着眼眶,缓缓起身回了一礼,低低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坚定。
张语嫣好,我答应你。
人性的怯懦与无知,谢危看得真切,可他没有怨恨,亦没有后悔。
背叛于他而言不过如此,哪怕舍弃自己,他亦不会踩着他人的性命。他坚守的,永远是他自己的初心。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唯你,是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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