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长为张

“此人如何？”

张瑞芜又问了一声，张海盐话说半截，故弄玄虚的模样吊足了她的胃口。

“什么如何？”张海盐挑了挑嘴角，故意装作听不懂。

张瑞芜见此也不恼，琢磨了一番，“比如……他严肃吗？好说话吗？待人温和吗？长得好看吗？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吗？”

张海盐目光幽幽望去，没有立刻回答她，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张瑞芜的情形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他几乎已经忘记，想一想有一百年那么长了。

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冬天，他像往常一样和张海侠在院里玩闹，董宅却来了一个和干娘一样漂亮的女人。

她说，她叫张瑞芜，从本家来的，来寻人。

寻的什么人？自然是失踪的族长，张起灵。

那个时候的张海盐并不明白，一个人的失踪，为什么要不惜动用全部的势力来寻找。

他也不明白张瑞芜口中的本家和海外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不明白张家的真实本质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只觉得是无所谓的，有虾仔，有干娘，就够了。

可……他看不懂张瑞芜为什么要那么执着，难道，她就没有想过放弃吗？

那日，他终于开口问张瑞芜，族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记得，张瑞芜说……

“他没表情。”

“好说话吧，要分场合的。”

“待人温和，但不是所有人。”

“长得……挺漂亮。”

“喜欢的东西不多，很好养。”

“惊天动地的事迹……他笑了，算吗？”

张海盐重复着当时张瑞芜的话，百年弹指一瞬，没想到两人居然调换了角色。

“听起来……挺平常的。”张瑞芜挠挠头，显得更为不解。

对于张家这位末代族长，张瑞芜或多或少还是想了解一点。

她既已醒来，本家那边肯定瞒不住，以后必然是会打上碰面的。

提前打探一下这位族长的喜好，方便往后去讨好他，毕竟张家不是起初那个张家了，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不得阿谀奉承嘛。

总归……张瑞桐死了。

若是这位族长善心大发，念点同族亲情，放她归隐山林，那就最好了。

“那他呢？在哪儿？”张瑞芜径自问道。

张海盐轻声叹息，摇了摇头，“我们的人一直在寻找族长的踪迹，可毫无音讯。”

查不到踪迹，显然在情理之中。

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定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能在张家小一辈的人中脱颖而出，本领和别人悬殊的又岂止是一星半点。

“不过，现在有您了。”像是劫后余生，亦像是久旱逢甘霖，张海盐心中满是庆幸。

张瑞芜却是茫然，“嗯？”

“您在的话，就能找到族长了。”

张海盐其实想说的是，张瑞芜在的话，族长会自己找过来的，可话音一拐，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

他站起来，拍了拍张瑞芜的肩膀，语重心长，“阿祖，寻找族长之事任重而道远，还是得请您出马。”

张瑞芜目光一凝。

她？

她连张起灵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这不等同于大海捞针嘛。

“不……”

拒绝的话还卡在嘴边没说完，就被张海盐硬生生打断，“您知道的，我从小就进了张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一边说还一边去擦那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我风里来雨里去的，谁又能明白我的不容易呢？”

“我毕竟是在外生活，与本家的人不好打交道，阿祖您出马的话，本家那边自然无话可说。”

“您也知道，张春山和张隆云不喜欢我，爱挤兑我，我又不敢还口……”

等等！

张海盐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张春山和张隆云爱挤兑他？

明明每次都是他把别人怼的哑口无言！

张瑞芜嘴角一抽，对于张海盐无厘头的喋喋不休很是无语。

她面色铁青，咬牙道，“行！”

张海盐计谋得逞，立即转悲为喜，面含笑意，甚是贴心，“阿祖您先修养，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有事儿您再叫我。”张海盐心情大好，说罢便要推门而去。

行至门口却被张瑞芜出声叫住，“楼娃子。”

张海盐应声转过身来，“嗯？”

“虾仔呢？”张张瑞芜温声问道，“还有，你娘呢？”

张海盐双手下垂，指尖微微颤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被抽干了力量，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无力和困顿像一阵无形的风扑面而来，似要将他吞没，他试图开口说话，却感到喉咙干涩得像是被摩擦过一般。

张瑞芜的一句话又仿佛把他拉回到了南安号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勉强出声， “虾仔没了，我娘……找不到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凝望着张瑞芜，忽而凄然一笑，笑容里满是沧桑萧索，就连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力，如同一汪湖水在冬日的阳光下凝固。

望得张瑞芜心头一颤。

虾仔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在看到张海盐的目光时，她却是突然懂了。

张海琪收养过很多孩子，也送走过很多孩子，张海盐和张海侠于张海琪而言却是不同的。

虾仔这孩子，从小安静，听话，除了宠着张海盐，没有什么毛病。

床边的花没有枯萎过，张海琪带的孩子们从来没有走失过，没有邻居告状，没有烧糊过饭。

每每当张瑞芜谈论起他们，张海琪总是一脸骄傲地说与她听。

“蛇会害死画眉的。”张海盐苦笑道，“一点没错。”

张瑞芜没接话，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论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安慰张海盐，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这或许就是张家人的宿命。

就像她时常也会想起张瑞桐，如果张瑞桐还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可是……没有张瑞桐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上游离，不断地失去自己，不断地寻找自己，反反复复，像一条斩不断的闭环。

痛吗？

痛的。

只是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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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晨光熹微，薄雾弥漫。

几缕阳光从云间流溢洒下，将整个庭院镀上一层清浅的碎金，古树上的蝉鸣清远而悠长。

在董宅修养了半个月，张瑞芜的身体机制早已恢复，趁着早，捧了本书坐在小阁楼上。

楼梯间的木板响起踢踏踢踏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张海盐。

他在张瑞芜对面坐了下来，将手中那一沓照片平铺在桌面上，张瑞芜顺势放下手中的书，随手拈起一张照片来。

照片上的男子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清秀，典型的南方人长相。

“他叫吴邪。”张海盐说道。

吴邪？

也就是她信里提到的那个九门吴家？

张瑞芜翻看着桌面上的照片，眼里浮现出隐隐笑意，还真是……人如其名。

“他见过族长。”张海盐又说道。

要寻找族长的踪迹确实难如登天，不过，找一个吴邪，那就是易如反掌了。

换个思维来说，在张起灵还不知道张瑞芜已经苏醒的情况下，他们先一步找到吴邪。

那么，不管是跟着吴邪就能找到张起灵，还是说张起灵知道吴邪身边跟着一个张瑞芜，会自己找过来。

不论如何，结局都只有一个，跑不了他张起灵了。

这么想着，张海盐将一张机票递给张瑞芜，“青海格尔木，吴邪去了那里。”

张瑞芜接下机票，饮了一口清茶，目光深幽地望向远方。

青海格尔木吗？

那便，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