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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自知不明

希望之峰学园京都高等部戏剧社

1

我去希望之峰学园上学那一天,我的友人得了肺炎。我只能暗自絮叨他的不幸,因为此时此刻我再说什么实在的话语,都只会被当作玩笑了。

接受了幸运的名号之后,我的认知发生了些许改变。正如我一如既往抵抗的,如果我接受了我的幸运被外显,也就意味着我本身努力的行当会被视作幸运之一。“超高校级的幸运”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诅咒。它和“更木多多良”的名字相去甚远,而又比起“更木多多良”来说,更具有知名性和代表性。当我告诉其他人我的名字的时候,想来他们第一反应不会想要认识我是谁,而是想要认识一届“超高校级的幸运”,就像在动物园观赏珍稀动物一样。这个名号是多么万里挑一又扑朔迷离,幸运的结晶飘落在地上,莅临在人们眼前。这个没有人曾经研究完成过,科学而又不科学的词汇“幸运”,简直就像是快餐文化一样的时代的代名词。

所谓超高校级的幸运,一直以来是希望之峰学园为了研究“幸运”这一概念抽选而来的科学样品,在往届的希望之峰学园录取学生中,几乎每一届都有“幸运”。具体如何研究并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目前以来关于幸运的研究有两个特殊的突破口:第一个是作为“绝望事件”的当事人之一,77届的幸运狛枝凪斗,以及170届的木叶行谷。二者都能够以不同程度命令或者操作“幸运”,虽然只是对外宣称,但是只要出自希望之峰学园之口,就显得煞有介事。

目前为止的幸运一共有接近一百七十人,而我则是最新的一位。应该说,在我之前还有“放弃了”的一位,事实上而言,那一位应该才是真正的幸运,而我只是替补参加的而已。即便是替补参加,但是我仍旧认为,这一名号尽管令人讨厌,却有着不可缺失的价值。如同黑夜中闪耀的孤星。

这一点在我和横田烟绪,以及清水良悟在一起游览校园时,就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这里是教育的终极。是一切资源凝固的,能够让普通人都变得不平凡的“顶点的学园”。我开始逐渐理解那些反对希望之峰垄断教育资源的人。若是说在先前,我没有想过教育究竟能够将一个人改变到什么程度的话,在见证了校区之后,我逐渐明白了教育的全部。我是幸运的,在看完校区之后,我不禁如此总结。而不光是我,就算是横田烟绪,在这座校园内也是极端幸运的。我记得她从饶有兴致到好奇,到惊艳,再到些许担忧的表情。简要来说,这绝对不是一所高中。也不应该是一个集团的一个校区而已。

因此,比起我更为显著的不是幸运,是希望之峰本身。一个与贪婪无关的资本集合体。

我拖着行李箱走过了我先前经过的白色岗亭,通过了指纹和声纹检测,身份检验以及安检,最终才放我入校。保安说,在今天下午的班级入学式结束之后,每个人会获得一个仅仅只有使用自己的指纹才能启用的学生卡,那时候就不需要这么繁琐了。我应诺。他接着说道:但是出行也需要年级主任的同意。漆黑的岗亭深处,清水良悟慢慢走出来,说要带我去办理入住。

我再次来到了我曾经观览过一次的伟大校园,但是这一次形单影只。我没有邀请横田一起来,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没有与她一同做的必要。在清水的指引下,我很快穿过了几栋巨大的教学楼——不如说,是办公楼更为合适。没错,希望之峰学园京都校区,由林立的办公楼组成。在里面,清水说,都是普通的“计数文员”,他们还不足以成为教职。

“计数文员是做什么的呢?”我记得在之前,横田问道。

“嗯,就是用来统计学生各维度的数据,以此来精确地评定教学计划的人。你们的饮食,每天的运动活动,都会由他们统计下来——如果你们愿意被他们统计的话。”清水用了一个词“用来”,好像这些文员不是人,而是电子计算工具一样。

写字楼和写字楼之间由各式各样的天桥连接。有平直的和弯曲的;典雅的和现代的;洛可可风格和达达主义主导的……这些连接在一起,在天空构成了一组解构主义的立体抽象画。清水说,这些天桥的交错是“超高校级的建筑家”留下的艺术品,名叫“世界”。

“世界”如此华丽,如此傲人,令人心驰神往。我想,这就是“超高校级”眼中的世界。但是对于我来说,世界远远比此要平静得多。或许对于这些天生精英的艺术家们来说,在纸醉金迷的“世界“如鱼得水,才是他们的常态。

我无法接受这么多。但是,我知道,有一层的计数文员们是专门为了我工作的。我走在“世界“的下方,烈日打下垂下的阴影,像世界就此燃烧了一会儿。留下烙铁一样的疤痕。死气沉沉的阴影斑驳地笼罩我的面部,让我感觉空气稀薄,惴惴不安。好像心中有一杆天平就此歪斜了一样,力量或者其扭矩,顺着天平的杠杆,从平衡的中央滑向了另一端,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入住结束之后,就回到班级。你们在国内区教学大楼1层101室。如果有什么不知道的话,电话联系我,并且呆在原地不要走动,在我们都认识的地方等我。明白了吗?”

清水叮嘱说。我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会再跑了。

2

我的室友名字叫宫。在宫内理幸离开之后不久的几天,我便收到了来自希望之峰学园京都高等分部文化生活课的邮件,告知了我具体的入住时间,入住手续,宿舍位置,舍友名称,以及向导——也就是清水良悟——的联系方式。我打开信件的那一刻,感觉手微微颤抖,像初春松树上的积雪。寒冷入骨的气息,就像是灵蛇一样窜入了我的手心。我感到极端不适,心室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在我向宫内理幸承认自己是幸运的那一天,我未曾感到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就如夏日正炎热的太阳,午后仿若哭泣似的蝉鸣一样真实。真实刺穿了我的身躯,无力感充斥了我的全身。我仿佛一具蝉蛹,一个不倒翁,死在了炎热夏天的清风之中。

宫是“超高校级的园林艺术家”,我在之后从网络上了解到。这些希望之峰学园的录取信息尽管不会对外公布,但是对于那些天才来说,这些都不算是什么秘密。毕竟当他们从希望之峰学园走出来的时候,一定会被记者簇拥,那时候秘密也不算是秘密了。

不对外声张的外壳,可能在坐上乌丸线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人得知了。从乌丸线走向京都的最北面的人少之又少,希望之峰学园开学的时间又不是秘密,在这时候坐上乌丸线的高中生,又怎么不会受怀疑呢……?倘若在今天的清晨,我遇到了一位来自旭丘的旧识与我说:“哎呀,更木,你难道是去的京都校区?”我点点头说是的话,他想必要追问我的头衔。我不善说谎,要是我实诚回答道:“我是超高校级的幸运。”我能想象到他眉毛上挑,嘴巴微张的表情。于是我无明窃喜,但是窃喜只会持续一瞬——马上就被接下来的话语打断:“原来你先前的一切,都是因为幸运呀。”我绝不想被人这么说。

成就等于幸运与努力的相乘。倘若我真的空有幸运,我也不可能能有今天的实力。我的优秀是人尽皆知的,但是还有小人觊觎它。他们潜伏在社会阴影的暗侧,时不时就要给那些持续努力,堂堂正正的人倒打一耙。这些人类是日本的巨大机械压迫下,被淘汰的蛀虫和工业废料,我厌恶与他们同流合污。

当然,宫应当不是这种人。我知道,他丝毫不掩饰,甚至乐于分享自己成为当届希望峰学生的信息。他在当地的声望也支持他成为希望峰学生,不如说,他早已经被捧成了本届希望峰的“选民”之一,时时刻刻被媒体注视。当然,还有其它的“选民”……也到了这所学校来,这些让我们之后再慢慢说。

我拖拽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走在宿舍的楼道上。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纹着紫色的,类似犹太教魔法阵的纹身的男人在楼道间晃荡。他微小的影子向我投来,对我说:“你是幸运?”

“我是。”正说着,他缓缓向我走过来。我提着两个行李箱。走廊在我们二人之间仿佛出现了越缩越短的视觉误差现象。我注意到,他是个打扮干净,皮肤白皙的精瘦青年。鼻梁顷长,嘴唇柳叶一样薄。他是希望峰的当届“选民”之一,我记得,但是具体是什么名字,我忘记了。

“狸面道造。”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更木多多良。”

他没有说“初次见面”,我原先认为他应该是相对而言莽撞而且不懂得礼貌的人。这样的人在天才的行伍之内,倒也显得合适。只是,这样的印象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到我的身边,俯下身掂量了一下我的行李箱,说:

“你的行李,我帮你拿一半吧。”

我难笑着:“麻烦您了。”看来这里都不尽然是奇怪的人。狸面道造,狸面……少见的姓氏。道造的话,立原道造的大名倒是人尽皆知。我想。这是一个典型的这个时代的名字。日本人独有的文绉绉感,此刻在我面前的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和你直接说了我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我不懂礼貌。”他解释道,“只是因为我觉得,既然都同为超高校级,那么相互报告名字应该更直接一些才对。你想呀,在出去的时候,我们的名字就不仅仅代表我们自己了。所以,就像报告品牌名称一样,直接说出自己的姓名才是适切的。”

我顿了顿。点了点头,说是的。由我牵头,我和狸面一同来到了我们的宿舍厅前,我和他都带着行李进了来,很快发现了房间的位置,于是用钥匙开了门,将行李安置下了。狸面似乎无所事事。我觉得这种无所事事在天才的世界应该是不存在的,所以我比较惊奇。我打开行李箱的时候,他还在门外站着。我问他“是不是在等我?”

“倒也不是。”撂下这句话,他悻悻地离开了。

宫还没有来,这是我在敲门之后确认的。但是在下午四点的班级开学典礼之前,他一定回来。我整理好了被褥和文具,自觉无聊,便在床上看新闻,看到了下午三点。这时候,客厅的门传来了声响。

3

我走下床看来到客厅的人,是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

“过会要上班上开会,你们几个人都没忘吧。”

“是,但是,目前为止只来了我一个……”

“嗯?好。好的。我先记一下啊。你是更木多多良是吧。”

“是的。”

“那这样,过会宫来了你记得叫宫。没来的话你就自己一个人过来好了。”

“好的……”

“啊那个什么。我叫服部一马,是你们班主任。那什么。之后班会也是我开啊。”

他把班级开学典礼叫成开班会。

“好的。”

“那再见。”

“再见。”

他留下一股淡淡的烟味,就像是禅室里的熏香一样,停滞在此处。烈日已经从东方挪向了西方,透过窗台在南北朝向的客厅打下一层薄薄的影子,不知是哪里起雾了还是怎么的,窗外的微风夹杂着轻微的湿气以及泥土的气息,向五层楼高的此处传来远方海洋的呼唤。在大阪,在神户,在冈山这样近海的地方,拂过他们上空的海风将会更加湿润清爽,但是此处确实混杂了森林和废铁气味的,描述着海岸到京都这一段战争历史的微风。

影子像水一样缓缓向东蔓延,太阳的行迹被我看在眼里。时光荏苒。窗台的花朵逐渐被炽热的阳光包裹,变得难以让人注视了。这些花朵好像要被太阳烧伤一般,伫立在烈焰集中的位置,被钢铁与森林气味的微风洗刷。

烟味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成的,太阳的清新香气。这时我才意识到,先前湿气的来源是下方喷洒花园的自动洒水机。它们已经结束了它们的任务,哨兵似的伫立在草坪中央,在日光的洗刷下闪着高傲的光。有几个人提着行李箱从楼下经过,如果探出头来,还可以看到远处伫立的写字楼群和贯穿其中的“世界”,在夏日烈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零零落落走进来的人,自五楼向下看去,我不尽然都认得出来。但是…….啊,那个人叫姐畑来着,我记得是希望之峰学园的明星学生……是这么说的吧。火红色的头发,比起其它人而言明显要更加好认。他是二年级。名字和才能……我发现自己不尽然叫得出来。只是在这个时候,我动了一些念头,挪动身子向门外走出去。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无意中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矮小身影。

“你好呀,更木多多良先生对吧。我的名字叫国仲春人,是‘超高校级的秘书‘。接下来的三年中请多多指教了呀。”

他布满阴翳的小眼自上而下地盯着我。

4

“国仲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国仲春人站在门口,他好像一口密封的旗杆箱。长条的,瘦小的,纤细的,里外单薄,一触即碎,但却又理性厚实的样子。穿着一身黑,头上戴着一顶盖过半颗头颅的包头帽,帽檐下是如同扭曲的内脏一般蜿蜒向外伸出的金发,可以隐隐约约瞥见后脑勺上的发髻。金色的发髻就像是箱子的活页,将他的头固定在了漆黑的身子上。他的身躯好像骨骼,裸露出来的皮肤部分就像是关节,双眼藏在阴影之下,如同狩猎的豹狼。

国仲环视了一圈,说:

“复归综合而言,是在找人啦。”他笑笑,“我这样的人,要是要一个人去班级肯定不行。”

我大脑转了个弯:“是因为你是秘书吗?”后来感觉自己是说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国仲春人摇了摇头,又若有所思地直视着我,仿佛看到我的是一座木雕。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只是打了个马虎眼过去了:

“是这么回事啦。喏,和我一起走吗?“

我遂与他一起走了,抛下了找姐畑隆志的事情。

“你在来的时候有见到其它人吗?”他问。

“有啊,最早帮我拿行李的人……狸面道造。除此之外,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吧……没有太记得名字。”

“‘超高校级的纹身师‘和……唯一一个不是元··希望之峰的班主任。你只见到了这么多人嘛?你的室友可是风云人物,’超高校级的园林艺术家‘宫。他是没有来吗?”

“是的。对了,刚刚进来的人不是姐畑隆志吗?那个上一年的明星学生……”

“明星学生……嘛。”他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一下,叫人有些不舒服,“更木同学,你平时都会做些什么呀。闲下来的时候。“

“闲下来的时候,我想除了学习,主要就是垒球和社团活动吧。是了,我经常会去健身。说起来,我还认识一个人,就是我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见到了的。那个人是横田烟绪,就是超高校级的营养师。在来之前,我就和她已经算熟悉了。“

“这样子啊……“国仲摇了摇头,”更木是幸运的话,从这种角度上来说也很是幸运呢。据我了解,横田很有可能是这一届最有竞争力的学生之一。“

“竞争力?“

“明星学生呀。“领在前面的他回头摇了摇手指,”更木,就像你刚刚说的姐畑隆志,我们这一届也是要在学年末评出明星学生的。“

“明星学生的评级不是很不透明吗?“我想了想。这一年的姐畑隆志,上一年的泽渡梨花,都是在希望之峰学园理事会的”公布“下成为明星学生的。这种”公布“从来没有对外界公开过具体标准,仅仅只是告知大众该评级为”综合评级“,是综合考量了学生的学术成绩、人格特质、潜在能力的综合评分系统。最终的解释权仍旧归由希望之峰所有。

这一评分系统在社会上饱受诟病。有人指摘这一评分系统是希望之峰对权力的滥用,评分标准的不透明化仅仅只是为了保证内幕不被揭露。社会上有相当一部分声音认为希望之峰学园以此来保证自己背后“无法被解释“的评分内容不被公开。当然,我也抱有相同的疑虑。

“不透明?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他得意地回过头来对我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是之后会告诉我们吗?”

“不是的。”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继续说,“不透明就是不透明的,但是嘛……现在说的话,我也没有把握。让我们先到班级再慢慢看吧。”

“说起来,你知道的消息挺多的啊。”

“那当然了。”国仲笑笑,“我是超高校级的秘书嘛。在最早的时候就有了大部分的情报。来到学校之前要做什么人的辅佐,在最早的时候就要做好决定。”

“那你想好了要做谁的秘书了吗?”

“嗯……想好啦,如果可以的话,就做三年级那一位超高校级的……”

夏日的阴影就像是氤氲的水雾,潮湿地铺张在宿舍后侧出口的走廊上。从这一侧离开很快就可以到达教学大楼。正在我准备听到国仲春人关于他想要辅佐的对象的答案时,他停下了。他微微张开的双唇好像如时间停止了一样,静滞在了那令人窒息的一瞬。一丝窘迫爬上了他的双眼,他稍稍闭上嘴,继续讲到:“看哪,祸从口出吧。我不应该老是这么迫切就决定这些事情,对吧,多多良,尤其是在现在。”

“什么意思?”我感到有些奇怪,就像是自己忽然被关进了一座隐形的牢笼中。我刚刚说出口,又感到国仲说的“祸从口出”了。我不应该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不如说,在这种我不尽然了解的情况下,贸然知道了答案很可能也并非是我所理解的答案。这里存在着太多的秘密,仿佛一座深不见底的森林。但是这座森林,正在以“国仲春人”这一实体向我逼近来。

我多希望我能够记住我目前的判断,但是在国仲春人开口的那一刻,我将将其全部忘记。就像是一切被黑洞撕毁,湮灭,沉浸在重力构成的无线回环之中。我有这样的直觉……因此,国仲春人缓缓张口,就像是鹰张开了他的嘴巴。我知道他并没有恶意,但是对于我而言,恶意存在于这个校园的每个角落,只是国仲将它们以我最能够理解的形式——人与对话的形式——传授给我。即将传授给我。如同上膛的,一触即发的子弹。

夏日潮湿的空气如同被季风影响一般慢慢开始转动。但是阴影并没有随着太阳的偏移而变长变短,也许是这段时间实在太过短暂。只是,在这之中,有一道纤细的阴影缓缓占据了我们先前的位置。一道穿着水蓝色西装的身影落到了我的跟前。

你们在说话吗?她轻轻地问,仿佛一条游鱼。声音如同沉进了水中一样,与潮湿的空气融为一体。那么算啦,我先离开啦。她又轻轻地离开,仿佛一只幽灵。脚步声仿佛太阳呼吸的声音,踏在了大脑处理声音的间隙处,空气一般到来,又如空气一般离开了。只留下一道狭长的影子,奔向夕阳似地落在走廊向光的地方。

“那是谁?”我下意识问道。

“黑山枫。”国仲似乎也才回过神来,“超高校级的审计吧。她也应该很有意思。”

“那我们现在也走?”我问。

他爽朗地答应了。

5

一路上,我们两人从来没有再提起先前没有完成的对话。我想这是有原因的。我们二者都同时意识到了一点,并且在此处达成了共识。这个共识就是:我们两个人在那时都没有遵照自己的意识行动,都是在被某种外力的操纵下选择遵从了非理性的冲动。同样地,两个人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基本上没有说出一句话。似乎是不可笃定对方是否与自己是同一想法,又或者是认为这份冲动还亟待消去。自己能够做出理性的选择对自己十分重要,至少自己是如此思考的。

我并非没有尝试开启一个新的话题,不如说,我被一种恶魔似的诱惑劝导着对他说了许多。如果你曾经经受过这种诱惑,或者说,在非理性的情况下被潮涌似的冲动激发过什么行为,那么理解我接下来说的话将是相当简单的。我在这段时间所作的最为错误的事情便是放弃了思考,也就是放弃了我最基本,也是最优越的权力的运作。我并不知道我为何放弃了这项我最为擅长的机能的运作,就像一名渔夫放弃了他的渔网,选择了使用鱼竿捕鱼。这种对于最基本的坚持的放弃,在日本人的精神中,会被视作违背道义的行为。因为如此做便意味着自己不再乐于处于自己本身具备的优势与地位。这种优势与地位随着名称自从一个人出生开始便降下,如同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一半,不可抛弃,在日本的文化当中又和一个人深深地绑定在了一起,如同肉与骨的关系。如果在这种关系的正当作用下,每一个日本人都应当能够做出最为理性并且贴合当下的选择,因为他们深知自己的姓名便固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之于时常理性的我而言,被冲动操纵更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因为我近乎做所有事情都会思考再三。但是希望之峰学园——这个姓名的桎梏被打破,日本与世界青年的气运集中一体的地方,一种违反日本文化,违反日本直觉的恶意充斥着这个校园的每个角落。这样的恶意,在我之后的思考当中还会反复提到,但是其本质,我在此刻还并没有定论。只是我有一种隐约的感觉——就像人感知到幽灵,生者感受到死亡那般,略微地感受到这种恶意在校园之中的弥漫。或许每一个人都十分善良,每一位学生都乐观开朗,但是在这座校园中,存在着一种强迫他人执行非应做之事的实质。为了自己本不该在意的利益疲于奔命,因为被施加了自己本不该拥有的期望而自怨自艾,为了本带来不了任何利益的荣誉而患得患失。就像我先前在某些时刻提到过的:我并不明白他会是什么答案,即便我能够听到我想要的,我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认自己没有实际上理解它。这种不完全的,不安分的理解仅仅只能招致灾祸,因为一切的行动都是在认知的不完善以及对结果的错误认定下完成的,因此任何可能的结果都是不可预测的。就像是在不知道物理的情况下修筑高楼,在不明白化学的情况下大侃炼金术。对于我而言,不可预测便意味着成功的终结。一旦任何一件事在我心目中变得不可预测了,那么一切的未来都仿佛蒙上了迷雾一样,变得失去方向了。我不像横田烟绪一样能够恒常性地使得自己变得强大。如果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与明确的未来,我将对自己的人生无从下手。进而自暴自弃了也说不定。这种未来,是我想要极力杜绝的。

国仲春人迈快了脚步走在我前面。他比我矮上一个半头,步幅自然也会更小一些。通常而言,一般是我走在他的前面的。我试图用余光偷瞄他的脸,但是我只能在他的脸上瞥见一丝更加浓重的阴霾。他在想什么,我从来就无从知道。

我本想提起一些话题。譬如说关于黑山枫或者是狸面道造,又或者是宫昼郎。但是我忽然又猛地反应过来这些想法一定又是基于某种不纯洁的诱惑,于是我将这些内容又打消了。就像我之前说的,无论怎么样描述,我都难以明白国仲春人,以及这些超高校级的实质。即便我听到了他们口中的答案,也难以消化成自己的事物。与其跟随着他人描述的天花乱坠,不如遵循自己已有的意志。我是如此认为的。或者说,我体内的褫夺者的才能,是如此思想的。

为什么我要说我难以理解“超高校级”以及“希望之峰学园”的实质呢?因为我自出生起对这二者的了解便少之又少,近乎处于完全没有的程度。从最早的时候,这二者的任何信息之于我都是完全被隔绝的。这听起来十分荒谬,因为“超高校级”是从所有日本群众之间选拔而出的,因此应该是一个全民性质的活动。但是希望之峰学园理事会为了保证所有应届学生的信息安全,拒绝向普罗提供这些信息。这般作用虽然也是合理的,但是也造成了当下的问题:我并不明白我究竟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学校。高耸的由计数文员构成的四座巨大写字楼,横跨在半空之中的桥梁“世界”,以及看似透明,而实际上有迹可循的“明星学生”评审标准,无一不是我未曾了解,乃至未曾畅想过的。这些信息一股脑地灌进我的脑海里,似乎想要强行塞入我的知识系统中,但是无可置否地失败了。我也在处理这些信息上无可置否地失败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无法从任何一个角度将这些信息变成自己的,反过来说,我对这些信息究竟来自何处,又应该如何归类,毫无头绪。仿佛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从来便十分反感异世界穿越小说的做派……这意味着,我从来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直接在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同时,理解那个世界的文化和知识。这应当是不可能立即发生的,并且应该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是在实际操作起来,这些过程居然经过得和小儿科一样。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一个异乡人的无理取闹,而我再这么继续自知不明下去,也将成为这种无理取闹中的一环。因此我需要沉下心来思考,绝对不能轻易这么做。

那么,造成我如此不明所以的情况的元凶,我要在此处深刻地探寻出来。我的答案十分明显了,那就是横田烟绪。首先,我从未想过要涉足这一我未曾想过要亲历的领域,也就是成为幸运,加入希望之峰学园。这一最原始的冲动,是招致我当下细小冲动的最初原因,因为本身在我的预想之中,我未曾有过这样的人生规划。一旦被推鞣着进入了我不曾想要涉足的领域,我变得感性而冲动这一点是可以预见的。尽然,我不否定这般的生存方式,但是之于我而言感性与冲动,就像之前所说的,通常会招致灾难。其次,横田烟绪作为超高校级并没有带给我普适性的超高校级的概念,而是带给了我一个错误的超高校级的概念。横田烟绪的行为是极端超乎常理的,因此,我曾一度将她当成了超高校级们的范本。而并非如此,国仲春人、狸面道造的出现已经证明了,很有可能所谓的超高校级只是在某种意义上优于我的普通人,而并非像横田烟绪那样超乎常理,超凡脱俗的“异人”。这让我对他们有了不切实际的憧憬。

“我觉得更木不比超高校级要差,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来呢?”

我忽然想起这句话。横田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因此她才能够信誓旦旦地如此确认。横田首先应该知道超高校级的整体状况,因此才做出了“我不比超高校级要差”的结论,这并非完全是出于同情与情商。其次,横田一定对我有一些我不曾知道的了解,因此才敢对我下定结论。至少,在此时此刻,我并不觉得自己比起国仲春人,狸面道造要低上一等。

但我对横田的憧憬成为了我最大的一道阻碍。横田烟绪,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比得上她。尽管我可能在超高校级之中不是最差的,但也应当不是最好的。我无法从这个漩涡中脱身。但是至少,因为对横田烟绪的分析,我在这片慌乱之中忽然抓住了一丝头绪。解构超高校级的头绪。这份头绪,同样也是来自横田烟绪。因为她是我唯一一个认识到的,作为范本级的超高校级存在的人。不过,在正式解构她之前,我需要解开一些谜题,一些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楚认知,而并非是基于他人之口才能够了解到的谜题。其中一点便是:横田烟绪是如何成为超高校级的。是像人尽皆知的那样,由来自希望之峰的猎头亲自在茫茫人海之中选拔吗?还是像明星学生的评选那样,有令人不为人知的内幕呢?我并不明白。但是,横田烟绪一定是一个极好的开端。因为她是普世形象中,也是我能接受的超高校级的形象,以及真正意义上的超高校级形象的交集。正如我们在认识一个新事物的时候,需要一个我们熟悉的,而又和新事物相似的事物的锚点,用于与这个新事物比较学习。在认识梨的时候,我们会将其和苹果相比较:它比苹果的水要更多,比起苹果的口感更加清爽,形状比起苹果更加扁长,等等。横田烟绪并非仅仅只是与这个新事物——希望之峰学园——相似的事物,更直接是他们中的一员。因而,她是我认识希望之峰的绝佳范本。另一个范本,由我的直觉拟定的。是黑山枫。我想从这二人入手,逐步解析希望之峰学园的意义,以及其运作的实质。

至此,我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太多。但是或许上苍,或者驱动日本运作的巨大机械:“幸运”将我送到此处来的目的便是如此也说不定。我难以自觉。不过,当下的计划永远只是当下的计划。我认为,在之后的班级开学典礼之中,我还会遇见其它的新鲜事物,这些新鲜事物会让我的计划更加完善,向我指明一条更加明智的道路。

我和国仲春人走到了班级之前,他让我先进去。在进去的那一刻,我瞥见了一个红发的,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那毋庸置疑地是上一届的明星学生——姐畑隆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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