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孟夏之月，西炎王在辰荣山的大明殿前，宣布退位。他亲手将王冠戴在了玱玹的头上，并当众宣布，玱玹就是西炎的新王！

不敢想象，这一路上，他，小夭和阿念都陪着他拼尽全力的开出了一条血路来，他们甚至一直以为王位是多么的遥不可及，可如今玱玹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王位就被西炎王传到了他的手里。

阿念伫立在五神山的山巅，看着晴空万里。如今大局已定，希望再也没有任何风波，希望天下越来越昌盛繁荣。

阿念慢悠悠地离开山崖边，往承恩宫走去。经过承恩宫外的走廊时，正巧看见蓐收和意映在一处偏院里，蓐收正在舞剑，而意映则是在一旁为他抚琴助兴。这一副画面，让阿念心里不由得产生了羡慕。

她也曾这般想象过，自己和相柳有朝一日也能够像蓐收和意映那般，那该多好！

随着院中嬉笑声起，阿念眼前一幕幕的幻想烟消云散。

蓐收当时多么的介意意映，如今就多么的不想让意映离开。阿念还记得，她回到皓翎那日，父王母妃都是兴奋不已，连海棠和意映都欢喜得不得了。唯有蓐收，她一回去，蓐收就开始向她抱怨，说她心狠，竟然念咒将他陷入沉睡。让意映送他回皓翎那件事，他也跟阿念埋怨，他说阿念多此一举，就算她不回去，他自己也会回去的，何必把他弄晕，还喊防风意映送他回去。

后来，意映要离开，蓐收这个怪人又不许人家离开了。他将意映留在了五神山，这一留就到至今。

好在，蓐收这脑子不笨，也晓得将意映留下。

阿念不想打扰他们两个，转身准备离开时，防风意映叫住了她。

防风意映殿下！

蓐收也看向了门口的阿念，他收起了剑，连忙向阿念走去。

蓐收王姬殿下！

蓐收‘假意’向她行了一礼，极其敷衍。

阿念也不怪罪，她也‘假意’端起王姬的架子来，轻咳了一下，假装严肃道。

阿念（皓翎忆）蓐收啊，你什么时候把意映送回中原啊？

蓐收心里一紧，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意映，然后说。

蓐收我都把她留下来了，而且这事儿我还特意去同师父讲了的，再说了，她回中原，因为璟的事，防风氏现如今估计都不愿意让她踏足吧。

防风意映上前给了蓐收一脚，微恼道。

防风意映说什么呢你？是我自己不想回防风，你说的好像我被赶出来了似的。

蓐收赔着笑，实在不好意思的说。

蓐收抱歉，是我不对。

阿念叹了口气，说。

阿念（皓翎忆）我又没有说让她回防风，她不是在轵邑城有宅子吗？

蓐收喂，你很想让她回去吗？

蓐收在阿念的耳边喝道，生怕她听不见似的。阿念揉了揉耳朵，说。

阿念（皓翎忆）哪有，我自然是巴不得意映在五神山住着。我姐姐还没有回来，意映留下，我还有个伴儿不是？

蓐收将手背在身后，他心里松了口气，他方才还怕阿念会将意映赶走，现在才觉得自己想多了。

阿念同意映闲聊了几句，又同意映打趣了一下蓐收后，阿念才心情有所好转地离开。

回到了含章殿，阿念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着望着幔帐顶。她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小夭何时才回皓翎来。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光阴似箭。孟冬之月，小夭同皓翎王来了信，说是自己要回皓翎了。她在信中还提到，涂山璟要来皓翎提亲，希望父王到时候能允准！信里也有写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话，反正全部都是小夭想要对皓翎王说的。

阿念陪着皓翎王看着信，她嘴角莞尔一笑，说。

阿念（皓翎忆）没想到，璟竟真的这么快就要来皓翎提亲了。

皓翎王认真看着，时不时脸上会露出笑容。他看完信后，就看向了身后的阿念，问道。

皓翎少昊你看你姐姐一出去就找了个如意郎君回来，你呢？

阿念指了指自己。

阿念（皓翎忆）我？……我吗？

皓翎少昊不然呢？

阿念干笑着，说。

阿念（皓翎忆）父王，你这……这姐姐都还没有成亲呢，我就不着急了吧。

皓翎王拉下脸，说。

皓翎少昊怎么不急了？赶紧找一个，然后争取和你姐姐同一天举行婚礼，不好吗？

阿念欲哭无泪道。

阿念（皓翎忆）我到哪儿去给你找个女婿去？

阿念（皓翎忆）人家璟和姐姐那是两情相悦，可我没有啊。

阿念（皓翎忆）我……没有喜欢的人……

阿念心里惆怅，她是有喜欢的人，却不敢说出口罢了。因为她们已经放弃彼此了，若不是还有情蛊连心，他们怕是会死生不复相见。皓翎王听着阿念最后的一句话，感觉不对劲。他觉得阿念心里肯定有心事，未和他诉说。

皓翎王伸手去拉住了阿念的手拍了拍，微笑道。

皓翎少昊孩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人吐露出来，若是憋在心里，人会很难受的。你可以跟父王说说，你过去随玱玹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阿念的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开始飞快的翻着——

清水镇，深山里，一棵树上倚着一位似谪仙般的男子，他白衣银发，带着银色面具。那是人人都惧怕的九头妖怪；也是誓死守护辰荣军的军师相柳；更是在中原时，带着她四处寻欢作乐的浪荡子防风邶……

那年，除夕夜，相柳带着她看满天烟花，他还送了自己一支红色珊瑚簪子，还陪她放了天灯——她当时问他：“你许愿了吗？”那时，相柳只觉得她傻得可笑，他没有许愿。所以，她帮他许了愿。

轵邑城外的梅林被大火吞噬，沐斐疯狂地笑着，笑得狰狞。阿念想到当时的险境，至今心里都忍不住悚然。某年除夕夜，她和小夭在回家的路上，遭到刺杀。她为了保护小夭，自己在那个除夕夜里殒命，还是相柳舍命将她复活——

如今想想，阿念觉得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去生死关走了一遭，她似乎将生死看淡，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了。

皓翎王喊了一声，将她从过往回忆里拉了出来。

皓翎少昊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阿念一脸茫然，刚刚都在想着别的，完全没有认真听他讲话。皓翎王又耐心地对阿念说。

皓翎少昊你赶紧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父王还是挺希望你和小夭能够同一天举行婚礼。父王老了，希望你和小夭将来都有个好归宿，有一个能替父王和母妃一起疼你，爱你的人，守着你。也好让父王和你母妃安心啊。

阿念默默地点点头，她看着皓翎王两鬓斑白，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几十年不见，她的父王好像比她刚离开皓翎那会儿，老去了不少。皓翎王又说。

皓翎少昊清水镇那些年，你经历了什么，父王不过问。可是在西炎和辰荣时，你又经历了什么？可以同父王讲讲吗？

阿念继续保持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在西炎和辰荣经历的那些，她都不能说给父王听，她不想让父王为她担心。

皓翎王见阿念似有难言之隐，他也不对西炎和辰荣那些事紧追不放。他换了个话题，问阿念。

皓翎少昊你当真没有喜欢的人？我看你刚刚同我讲话时，语气都是苦的。

阿念看向皓翎王，她眼中有隐隐泪光。

阿念（皓翎忆）还是父王厉害，一眼就能看出来。

皓翎王笑了笑，说。

皓翎少昊可以和我讲讲吗？

阿念点点头，说。

阿念（皓翎忆）父王，其实我是有喜欢的人的，可是……他顾虑得太多太多，我们之间……

阿念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掉落。皓翎王长叹一口气，用衣袖去擦掉了她的眼泪。

皓翎少昊阿念，你喜欢的人，是谁？告诉父王。

阿念将眼中快要溢出的泪水一手抹掉。

阿念（皓翎忆）我……我……我喜欢的是相柳……

阿念吞吞吐吐着，犹豫了半天，还是将心一横，才大胆说出了相柳这个名字。她以为皓翎王会发怒，并且斥责她。可是让她意外的是，皓翎王不仅不生气，而且还大笑着对她说。

皓翎少昊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无关他的身份地位。阿念，你喜欢谁，就应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不必因为他是谁，他是什么身份就要遮遮掩掩的。

阿念眼里有了光，她破涕而笑道。

阿念（皓翎忆）真的吗？父王，你不反对吗？

阿念一脸欣喜，她拉住了皓翎王的胳膊。皓翎王摇摇头说。

皓翎少昊我不反对你去喜欢谁，我只在乎对方是否会待你真心诚意。可是相柳，他作为辰荣的军师，他的身上背负的，有很多。他能顾忌，也是对的。也能说明，他心里也是在意你的，他随时都有可能为辰荣而战，生死已经不由他，他顾忌，也是怕自己给不了你未来。

阿念黯然神伤起来，皓翎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皓翎少昊阿念，你是勇敢的，比父王勇敢。父王希望你开心快乐，所以你喜欢相柳，父王不会阻止你。但是，相柳毕竟是辰荣的军师，你若是真的不怕和他没有结果，不怕面对他迎来死亡的那一天，你就放心大胆的去追逐吧！

皓翎少昊即便有一天他不在了，你还有父王和母妃。

听了皓翎王的一番话，好像将阿念沮丧的心情都给驱散了，她又能振作起来，像她父王所说的那样，她是勇敢的，是无所畏惧的，她什么也不用怕，只管勇往直前。

阿念（皓翎忆）谢谢父王！

阿念心里想通了，便兴奋地伸手去抱住了皓翎王，他笑着拍了拍阿念的背。阿念放开了皓翎王，向皓翎王行了一礼，然后就跑出了宫殿。皓翎王看着阿念跑远的背影，他嘴角上的笑意还在。想着阿念和相柳，他恍然间想起了两位故人来。

他有那么一瞬觉得，阿念和相柳竟同那两位故人，如此相似。

会是那记忆中，久远了的西陵珩和赤宸吗？

阿念和相柳真的很像他们。

皓翎王想着，他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很无奈。

出了宫殿，阿念心里想着皓翎王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心里的阴霾尽数散去，整个人顿时豁然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