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坂木

“爸爸，陪我看看月亮，好吗？”一个红发的少年说。

“小银，你怎么突然想看月亮了？”我放下手头的文件，抬起头，朝儿子笑了笑。

“嗯？”我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但儿子的嘴角略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古怪笑容。

“儿子，你刚才笑了吗？”

“没有，怎么了，爸爸？”

“哦，没什么，可能爸爸眼花了，最近太累了。”

“爸爸，你可能忘了，今天，是…”儿子没有再说下去。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妻子的忌日，妻子死去已有十多年了，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要去给妻子的墓碑放上一块月饼。

月饼是我自己做的，妻子最爱吃我做的月饼了，也最爱赏月了。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在常青森林里一边吃月饼，一边和我赏月的那些日子。我小时候和奶奶学了一手很好的制饼手艺，即使是那些世家传承的大师，也不一定比得过我。我时常想，要是我不干这一行了，可以开一个糕点铺子。话说回来，自从妻子去世后，我只有这一天会做月饼，别的时候，包括中秋节，在我们家里，不会有月饼出现。

“真的很抱歉，小银，爸爸忙昏头了”，我赶紧接过儿子手里的月饼盒，打算和他一起出门。

我确实忙昏头了，魁奇思、水梧桐、冥王，还有火岩队的那几个高层，每天都要和我交换大量的情报。儿子叫我陪他看月亮时，我还在想着一些重要的东西，老实讲，这种时候不应该分心，干大事不能这样。但今天是妻子的忌日，再大的事情我也得抽点时间出来，况且思考太长时间太用力，头昏昏的，开着车带儿子去一趟城郊的墓园，正好也给自己偷个闲。

“儿子，稍等一下”，我进洗手间洗个手，顺便整理一下仪容，不论怎样，见妻子时一定要打扮得端端正正的。

我对着镜子扶正了领带，余光却瞅见儿子就站在客厅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那表情、那眼神，让我心里一个哆嗦。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里面的木偶活过来了，面部就像这个样子。

“小银”，我调头，却没看到他。

“爸爸，怎么了？”他从客厅里走来，手里拿着我的手机。我的手机之前放在卧室里充电的。

“没、没什么”，我笑了笑，看来我真的是忙晕了。

说来也巧，就在妻子忌日的前两周，笼罩了数月之久的腥红之月消失了。今夜，照在妻子墓碑上的，又是往日那轮玉环，好像薄薄的雪花儿。我可不想妻子的安息之地被一轮血淋淋的月亮夜夜要挟着。

也许是老天可怜我们吧，不愿意我和妻子的见面在那种瘆人的氛围里进行。

我坐进驾驶座里，发动了车子。我有秘书，也有司机，但这是我和儿子的事情，家事，是不会和公事混起来的。

“小银，你怎么做后排了？”我感到奇怪，儿子平常都坐副驾驶的。

“爸爸，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

“好，你把衣服盖着，别着凉了，到了爸爸叫你。”

“好。”

我们是九点不到从家出发的，十点钟准时把车开到了常青公墓。今夜的墓园，还是和往年一样，北风凛冽。

门口的保安大爷认得我，朝我笑了笑，我也照例给他递了一盒彩虹市产的彩虹牌香烟。

但今晚大爷的笑让我有些心里发毛，我总觉得这表情在哪里见过。

“算了，算了”，我使劲摇摇头，试图甩开那些奇怪的想法。

我和儿子一起向妻子的墓碑走去。墓园的羊肠小径上散着枯灰的梧桐叶，月亮白胖胖的，有种、有种，我突然觉得今晚的满月看起来像在福尔马林溶液里被泡发的雪童子标本。

多年来的工作经历让我本能地想到了危险，虽然看不出来有什么危险，月色惨淡不是什么稀罕景象，但我还是鬼使神差般地开口了：“小银，你妈妈留给你的佛珠手串，能给爸爸看一下吗？”

“佛珠手串，什么佛珠手串？”小银脱口而出，而后似是察觉到我那震惊与疑惑里带着侦察般的眼神，他改口笑了笑，“我想起来了，我把它放家里了。”

“哦，没事”，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问道：“那小叶紫檀做的佛珠串，当真是个好东西。”

“是啊，我最喜欢小叶紫檀了。”

听到这句，我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小银很重视他妈妈留给他的手串，这是他最重要的念想，因此，他从不摘下，即使是洗澡的时候。况且，小银很清楚，这手串是沉香木做的，她妈妈不喜欢小叶紫檀。

我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背过身去，继续向妻子墓碑的方位走去，脚步放得很缓很缓，我在盘算着。

“这不是我的儿子”，当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蹦出后，就牢牢地钳住了我的注意力，我觉得很荒缪，但从出门前就开始的的一系列怪事，让我不得不正视这样的想法。

我是个实际的人。

等走到妻子的墓碑前时，我已经想好了。

我退在稍远的位置，说：“小银，把月饼盒和花束放在你妈妈的坟头吧。”

“好”，小银走过来，按我说的做。

我趁机观察着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虽然和我儿子一模一样，但身上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邪，混混沌沌的，眼睛一直“滴溜滴溜”地转着，不是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该有的气质，反倒像活了很多年的、满手油水、一肚子坏主意的老鬼。

我脑子转得飞快，而后握住了腰间的红白色精灵球。早知道把猫老大带过来了，这样省了扔球的动作，不过它那么贪睡，大晚上也拉不起来。

“爸爸，放好了”，小银抬头，冲我露出一个像飞机乘务人员一样标准的笑容，他从没有这么笑过。虽然血月不见了，但我现在愈发觉得今夜的月亮白得出奇、白得惨淡，照在儿子的脸上，那脸毫无血色。

“你不跟你妈妈说几句吗？”我做着最后的试探，往年这时候他都要坐在他妈妈的墓碑上聊半个钟头，就好像一家子团聚过年一样。

“哦，我忘了”，小银局促地站在那，他明显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我的眼神一下就冷了下来，这孩子每年来了都打开话匣子，怎么可能今年突然莫名其妙地断线呢？

“你是谁？”我盯着眼前的“小银”，冷冷地问道。

“爸？你怎么了？”“小银”露出了那种被吓到的表情，他的眼里闪过慌乱。

“你是谁？我儿子在哪里！”我怒不可遏，大声喝道。

“我就是你儿子啊。”

“你胡说，不要逼我！”我拿出精灵球在他眼前晃了晃。

“哈哈哈”，“小银”的嘴里发出很难听的尖笑声，我从没听过人这样笑，那声音和指甲划过黑板一样令人难受。

“你还是发现了啊，真聪明、真聪明。”

“我儿子呢？！”我无心和他斗嘴，只想知道小银到底哪去了。

“别急，别急，你也是个很厉害的训练家，一直深藏不露，甚至故意向道馆挑战者示弱”，“小银”慢悠悠地掏出一个我从没见过的木制精灵球，“来和我一对一地比一场，如何啊？遵循你们这关都联盟的正式规则，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好！”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去吧，大针蜂！”

作为在常青森林里出生长大的穷苦训练家，我的最初伙伴毫不例外地是还是个捕虫少年的自己用网兜捉住的虫系宝可梦独角虫。这家伙当时用毒针把我蛰得不轻。从此以后它与我并肩作战，已有三十一二年，是我的第一王牌。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把它带在身边，一次次化险为夷，即使是面对关都、城都双地区冠军阿渡的快龙，它也能不落下风。

“去吧，月月熊！”

“什么？”我惊呆了，“洗翠地区的宝可梦？怎么可能？”

“很惊讶是吗？这可不是什么化石的复活，而是真的从洗翠带来的哦！”

“你到底是什么人？”

“加入我们，成为我们，你就可以知道了。”

他的话仿佛“催眠术”一样，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直接穿透着我的意志，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你是羊。”

“不，我是人！”我大喊一声，从幻境里惊醒过来，冷汗浃背，刚才，我真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羔羊，一只在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你，不愧是大人看中的人的平行世界存在，都是两条硬汉”，“小银”居然还称赞了我一句，“本来想趁你不注意偷偷夺舍的，既然暗地里取代不了，那就别怪我下手重了。”

我不见他对那只身高近五米的月月熊下达指令，心里正疑惑，却见他打了个响指，月月熊身上有阵阵火苗“呼啦呼啦”地掠过。

“烧伤？火焰宝珠？没看到啊，不对，这玩意特性肯定是毅力！”我的反应很快，“大针蜂，高速移动！”

“嗡”，大针蜂的反应也极快，它吸入一口空气，身体变得异常轻盈，闪躲过了对方的扑咬。

我的额头流下一道冷汗，“还好躲过了，刚刚那蕴含着大地力量的一击，绝对是大威力地面系招式，是月月熊的本系，大针蜂硬吃必受重创。”

“突飞猛扑你挺怕的啊，月月熊，再来一次突飞猛扑！”

“吼！”那月月熊眼神变得血红，张牙舞爪地咬向大针蜂。

“连续进攻！”

“高速移动！”

那月月熊很恐怖，看起来很重很迟钝，但每一次进攻的节奏都拿捏地恰到好处，大针蜂被逼得很狼狈，我们很少感觉到这么大的压力。

我不再犹豫，“大针蜂，超级进化！”

光芒闪过，超级大针蜂借助之前“高速移动”带来的速度提升，以及自身本来就有着极高速度种族值的优势，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剑舞！”

大针蜂在月月熊扬起的“岩崩”里左躲右闪，见缝插针地上下翻飞，活络着筋骨，把自己的攻击力成功提升了两级。

“大针蜂，毒击！”我一心要知道小银的下落，无心恋战，直接要大针蜂使用本系绝技。

“月月熊，硬撑！”

果不其然，这家伙就在等待使用“硬撑”的时机，大针蜂物理耐久很差，一记有“毅力”特性加持的本系“硬撑”足以将它击倒。只可惜，他遇到了我，我是谁？呵。

“向右侧偏三十度，贴着它的背，把针刺进去！”我是大地系的道馆训练家，地面属性的宝可梦的底层战斗逻辑我最清楚了。就算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月月熊，也逃不过这种规律，只要它有地面系。

“什么？”这次惊讶的，换成这个假小银了。大针蜂尾部的毒针轻轻地擦过月月熊的岩石脊背，对准了其间的裂缝，狠狠地刺了进去。月月熊哀嚎一声，它不可能承受得住超级大针蜂的“剑舞”后的攻击，“砰”的一声，四肢向四个方向伸开，昏死在地上。

“说吧，我儿子在哪？”我盯着“小银”。

“和我想象中的结果有点不一样，不过，基本目的达到了。”

“你想干什么？”我突然感到，对方的本意是要消耗大针蜂的体力，好对我们下手。

“青铜钟，精神强念！”

突然出现的青铜钟，先用“精神强念”击倒了猝不及防的大针蜂，而后对我发动了“精神强念”。

“啊！”我头痛欲裂，死死地支撑住自己，不倒在地上。我硬抬起眼皮，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小银”，他手上抓着一瓶颜色很杂的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像粘稠的地沟油。

“来，把嘴张开，喝了吧，喝了就成为我们了。”

“我是人，你做梦！”我不甘地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