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衣离开后,房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宫远徵到底年纪尚小,极不自然地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啜饮着,借此遮掩自己的失态。
他不敢注视哥哥,偶然一抬眼,发现哥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眼神幽深,不似往日平静。
指腹下的杯壁温凉细腻,令宫尚角又想起刚才,若是远徵再来晚些……
“哥,你真的相信月公子和云为衫他们吗?”
宫远徵没有想到月公子竟也和无锋攀扯上关系。
想到那个被他抓住,又被月宫要去做药人的无锋刺客,宫远徵不由冷笑一声。
哼,药人?情人还差不多。
意识到把自己也给鄙夷进去的时候,宫远徵喉间一噎,不自在地同哥哥继续说道,“仅凭月公子一人作保,不足以证明云为衫的可靠性。”
浮浮沉沉的茶叶散在一边,倒映出一张深邃浓烈的冷硬面容。
“所以拿云为衫做烟雾弹再合适不过。”
“她如果诚心投靠,也便算了。若是借机玩手段,那就再给无锋送些惊喜。”
漆黑如墨的眉眼很是冷冽,思及云为衫看郑南衣时的那个眼神,宫尚角眼中再生波澜。
“暂时来看,云为衫的结盟还算可靠。”
“更何况,她服了你的翠雀枝,若有二心,定让她肠穿肚烂。”
云为衫未必能和宫门一起对付无锋,但为了她死去的妹妹,为了郑南衣。宫尚角有极大把握,她不会掉头帮无锋对付宫门。
宫远徵望着袅袅白烟,想起哥哥刚才的话,抬眸嗤笑道,“哥,没想到宫子羽那个废物居然还能想到这一点,”
“你说,他背后会不会有人指点?”
水雾浸润的双眸露出明晃晃的恶意,直指宫子羽而去。
“远徵,”一想到宫子羽差点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南衣,宫尚角眼中怒意愈盛,“他现在比以前聪明多了。”
“以后,多加留心。”
宫远徵点了点头,意识到宫子羽最近的变化想来确实是非同小可,才会让哥哥也开始正视这个麻烦了。
“对了,哥,你让我调查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尸体果然有问题。”宫远徵的指节捏的咯咯作响,唇角勾起残忍又天真的一抹弧度,“他这招瞒天过海还真是好谋划。”
“他确实聪明,毕竟,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已死之人。”握在宫尚角手中的杯盏已然有一条裂缝,迅速便蔓延开来。
宫尚角神色冰冷,低声道,“宫门锋刃,从不对内,”
“但我也绝不容许任何人以这个为挡箭牌,影响宫门的安危。”
就是这一刹那,宫远徵双眼迸发出嗜血的快意,“哥哥尽管吩咐,我一定能将他逼出来。”
“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先别打草惊蛇。”
宫远徵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哥哥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难免跟着兴奋起来,盼望着能早日肃清这些势力。
“远徵,”宫尚角嗓音艰涩,阖上眼顿了顿,才又同他说道,“她今日在后山咳血了。”
“月长老替她把脉,说她可能熬不过月底。”
宫尚角手中的茶杯彻底化为齑粉,“我问了云为衫,她没有在无锋见过这种毒。”
“你这边可有眉目了?”
宫尚角向来了解远徵,何况是那样心碎惶然的眼神,他沉沉问道,“出云重莲快开了吗?”
“没用的。”
“什么叫没用?”宫尚角缓缓收紧放在膝上的手,双眼猩红,“出云重莲有起死回生之效,怎么会没用?”
宫远徵垂眼,眼前摆着早已冷透的茶,他对着映出的自己冷嘲一声,“出云重莲可以解万毒,能救重伤,也能救各种不治之症,却偏偏——”
“解不了蛊。”
少年喉头哽咽,眼中早已通红一片,瞧着宫尚角,几度不知怎么开口。
“我一直以为,蛊毒之事,不过传说罢了。”
“但没想到,当今世上,竟真的有人能炼出来。”
听闻此话,宫尚角神色凛然。
和远徵一样,他也只听过一些遥远的传说。
传言,最早时候的湘西、苗疆一带,都曾盛行炼蛊之术。蛊虫摄人,比之暗器毒药还厉害。
但到了现在,即使是常年游走江湖的宫尚角也确信从未听说过哪里真的出现过蛊毒之术。
至此,一切传言都无从考究。
“远徵,你怎么能确认她中的就是蛊?”
“我在藏书阁找到半册有关蛊术的记载,上面有一种蛊,名为牵机噬情,”
“无论是脉象还是症状,它上面写的都和南衣一模一样。”
“上面可有记载解蛊……”宫尚角忽的沉默下来,若是真的有,远徵就不会是这幅样子了。
宫远徵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咬牙道,“解蛊之法就在下半册,可我找遍藏书阁和医馆都只有上半册!”
“藏书阁不会收录残书,凡有记录在案者,都应当已经补充完整。”
宫远徵读懂宫尚角眼中深意,“哥哥的意思,是宫门里的人将后半册拿走了?”
“藏书阁由羽宫负责,他们应该有书册借还的记录。”
说到这,宫远徵极不满意地冷哼一声,恨恨道,“那群饭桶,和宫子羽一样蠢得没边了,记录表做的乱七八糟,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
“那便一个一个的审。”宫尚角彻底抬起头,隐在阴影中的面容也愈发清晰,露出极狠戾的双眸,“明日,我亲自去羽宫处理。”
宫尚角说到做到。
第二日一早,藏书阁的几位馆丞、校书郎呼啦啦跪了一地,谁也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会迎来这尊煞神。
如果不是有位校书郎终于想起那下半册很早之前就被执刃大人借去打发时间了,大家怕是都得跪到天荒地老去。
烫手山芋最后又抛到了宫子羽这里。
宫尚角最后离开的时候,正看见宫子羽第二关试炼结束,和宫紫商几人返回羽宫。
两方并没有碰上面,宫子羽也没能察觉宫尚角的存在,但他确实在寝殿中感觉到一丝不一样。
宫子羽最终哄宫紫商带云为衫出去,只留了金繁和他在殿中。
金繁见宫子羽不停在殿中翻找着什么,眼神立马锐利起来,“执刃大人,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说不上来,怪怪的。”
宫子羽有自己的直觉,这直觉让他最终还是查到了藏书阁头上。
“说!”
端坐高位的人再不似平日那般好言语,明明灭灭的光影下,向来柔和眉目都浓烈阴翳起来,看得几位馆丞心尖抖了又抖。
“宫尚角的命令?”
几位馆丞面面相觑,没敢出声。
前有角公子,不能说。后有执刃大人,非要说。
“执刃大人面前,也敢隐瞒吗!”金繁的刀鞘狠狠压在为首的馆丞肩上。
刀刃寒芒让金繁有些愕然般回头看去。
“书名!”
宫子羽已经抽了刀掷在馆丞面前。
“滇中琐记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