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郑南衣知道宫尚角身手利落,但眼看着黑漆漆的大高个儿跟只跳跳鱼一样毫不费力地蹦跶进来时,她还是看呆了。
“角公子,我们现在可以回前山了吗?”
宫尚角拂袖掩门那一刹那,就瞥见裹在狼毫大氅的郑南衣像个冲天炮一样朝他发射过来。
“自然。”他伸手扶稳郑南衣,然后便听见门外那人不中听的声音。
“南衣!你身体还好吗?”
门前映出的身影似是蠢蠢欲动,郑南衣神色复杂地退后一步。
待宫尚角回头再看时,眼前哪还有人。
郑南衣的声音牵引着他的目光望向左侧小窗。
少女双手扒拉着窗户,一只脚甚至都已经踩在窗台上了,只待一个弯身就能拱出去。
郑南衣蹲在窗弦上时还贴心地向宫尚角招了招手,示意他快跟上。
宫尚角快步走上前,郑南衣手腕上的红痕是那么刺眼,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环住她的手。
那双能震慑江湖无锋的手本应是最稳的,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别怕,”他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掌中冰凉的肌肤,却执意不让还带着一两点血迹的袖角蹭上她。
“绝不会有这种事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有着重若千钧的力道。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承诺,更像是立下的生死誓言。
郑南衣第一次这么轻松地读懂宫他眼中汹涌复杂的情愫。
那种仰望的神态,孤注一掷般的决绝,她最熟悉不过了。
她心中一滞。
为什么,这样的情愫会藏在宫尚角的眼中,又为什么会在这一刻许给了她。
六年前日日夜夜的期盼,许给了六年后的郑南衣。
郑南衣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兴许神殿中的神明终于听见了她的祷告,她终于等到了曾经心心念念的东西,在六年以后,在物是人非的再相遇之后。
郑南衣最终隐下了喉间的千言万语,所有的一切一切,六年前的歇斯底里,每一次思念后无以复加的失落都在这一刻化作一声怅惘的叹息。
她选择了避开。
“别说了,快走吧。”
郑南衣偏过头不去看宫尚角直白的眼神,她拽起宫尚角的衣领,用自己的体重将人往窗外拉。
她知道以宫尚角的身手和威望,月宫的人和宫子羽加一块儿都不够他看的。
她尽可以让宫尚角领着她大摇大摆地穿过这道门,将死守的宫子羽撂倒后,再从容不迫地回到前山。
但是当她知道宫尚角为她向宫子羽动手的那一刻,郑南衣终究还是不能眼看着事态恶化。长老院的人最是偏心,只怕是前脚刚知道宫尚角动手,后脚就得拿宫门家规压他。
即使郑南衣也曾恨过、骂过、打过宫尚角,最疯的时候,她甚至拿着绞断红绳的利刃扎在宫尚角毫无防备的身躯之上。
然而宫尚角终究都是她年少时光中最浓墨重彩的一抹颜色,是她捧在心尖上,不想教人摘了去的月桂。
郑南衣如何舍得看他在这帮子狼心狗肺的人面前弯了脊梁,低下头颅。
她不愿这事被长老院的人当做把柄,用以抹黑角徵两宫。为了不让宫尚角和宫子羽他们再起正面冲突,郑南衣固执地想让宫尚角随她从窗外逃离出去。
郑南衣原以为这会是件困难的事。毕竟,以宫尚角倨傲轻狂的性子,怎么会随她像个囚徒一样逃窜。
但到了最后,与其说是郑南衣拽着宫尚角翻窗而出,倒不如说是宫尚角遂了她的意,主动随她跃了出去。
郑南衣拉着宫尚角一路向前,呼啸夜风送上两人怦怦乱跳的心声,在这个悄然无声的月下震耳欲聋。
他们已经走得太远太远,越过了月宫,越过了她恪守的那条界限。
就在郑南衣打算放手的那一刻,引路人忽的变成那道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影,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拉起她,一路狂奔。
他们奔跑在霜白月色的冷意中,仿佛是穷途末路而燃亮夜色的一双凤凰。逆着风,逆着光,声势浩大,誓要越过星河,奔往太阳。
宫尚角的背影与当年那个少年彻底交叠,水波渡在他侧脸,意气风发,明亮又耀眼。
这一刻,郑南衣都不自觉以为他们回到了爱意肆意疯长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