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又去徵宫了。
上官浅遥遥望着疾行而去的身影,心中有了盘算。郑南衣的存在,着实为她提供了不少便利。
少顷,上官浅转身匆匆没入花径小路,向着和云为衫约定的地方而去。
徵宫实在热闹,不需宫尚角走近,就能听见穿堂而过的朗朗笑意,仿若坚冰迸裂的清脆。
他甚至能想到少女高扬着头的模样,她的眼尾上挑,露出一星半点绯色,唇畔永远挂着欲笑不笑的弧度,骄纵又诱人。
霜白月色顺着檐角而下,将内院照的一片亮堂。
郑南衣就紧紧站在宫远徵身侧,像开在顽石侧的小花,毫不相干,却又极其相衬。
宫尚角刻意敛了气息,注视着这出闹剧。
“承认吧,我就是个天才。”郑南衣朝宫远徵甩出自己配出的药方,那样子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
宫远徵略一扫眼,嘴角轻扬,却还是语气不善,“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凭这个方子,也能称作天才了?”
“郑南衣,床在那里,我建议你再去睡一会儿。”
郑南衣丝毫不受影响,她学着宫远徵负手而立的样子,义正言辞道,“远徵弟弟,我知道你想夸我,别不好意思,大胆说出来,没关系的。”
“郑南衣!不准你叫我远徵弟弟,只有我哥才能这么叫!”
宫远徵往前踏了一步,习惯性地要从气势上压迫对方,但他忘了眼前的人和之前的死对头根本不一样。
那道明亮的颜色实在摄人心魄,便是这鹅毛大雪覆在上面也难掩其姝色。
拉近的距离让宫远徵无所适从,憋着的话愣是没说出口。
“徵公子,总行了吧?”
明明郑南衣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敷衍,宫远徵却很难生出恼意。
月色,或许是最好的蛊。
宫远徵望着眼前山精鬼魅般的昳丽,第一次生出莫名的渴望。
望着她莹润的耳垂,宫远徵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这里,好像还缺一对珥珰。
用鲛珠最好了,很衬她。
藏在身后的手心潮湿,几度试图取出怀中木盒。
门口的声响惊动二人,打破不明的气氛。
郑南衣一抬头,正撞进宫尚角深邃淡漠的眸子。
“角公子?”
郑南衣不自主朝前迈了几步,腕上金钏随之发出清脆的声。
像是迎接的姿态。
“最近挺开心?”
宫尚角的声音听着比平日里更低沉些,虽然嘴角挂着几分笑意,但黑如点漆的眸子此刻被不知名的情愫裹挟着,显得异常危险。
“还行。”
郑南衣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悄么声地移到了宫远徵身后,试图将自己同宫尚角隔开来。
宫尚角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一点寒芒先至,锋刃堪堪划过郑南衣的发梢。
尽管开始还是有些狼狈,但郑南衣毕竟不是一开始那个菜鸟刺客。几招之后,倒也能跟上宫尚角的招式。
宫尚角的剑招一如其人,霸道凌厉,让人难以招架。
郑南衣也没想认输,剑锋一转,同宫尚角错身而过。
直到,那根猝然落下的红绳,随着微弱的铃声没入雪地。
一切,戛然而止。
郑南衣摇了摇脑袋,试图甩开眼前的模糊。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下意识屈腿去拣。
她不过才伸手,就被人阻了动作。
被人握着手臂强硬地扶起来时,郑南衣只看见金线滚边的墨色皮靴毫不留情地踩在红绳上,将其彻底踏入雪泥里。
施加在手臂的力道不容忽视,迫使郑南衣抬起头正视着眼前的人。
疼痛让她一瞬间惊醒。
不过是一根红绳罢了,她为何要再为它心不在焉。
“对不起,角公子。是我分神了。”
“我最开始就说了,习武最忌心神不宁,”宫尚角松了手,语气毫不客气,“但你好像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只是一根破绳子就能让你心不在焉。”
郑南衣从前便最怕宫尚角这幅样子,明明看起来云淡风轻,甚至还在笑,但下一刻就能让你欲哭无泪。
“今晚别睡了,继续加练。”
乍闻噩耗,郑南衣的头开始晕了。她甚至开始寄希望于宫远徵有点人性,能放点水。
“远徵,你回去休息。今晚,我亲自守着。”
宫尚角的话成功制住正欲上前的宫远徵。
“可是,哥哥……不如还是我……”
“远徵。”宫尚角的双眸蓦的暗了下来。
宫远徵怔怔地望着哥哥,口中的话似乎被风一吹,全都化成冰碴又被他吞了进去,要不,他怎么喉间一片涩痛。
宫远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意识到真的孤立无援了,郑南衣在心中将那根红绳翻来覆去骂了许久。
她真是昏了头。
宫尚角的个头远比郑南衣高许多,只是站在前面,就让郑南衣生出一种被扼住咽喉的危机感。
好在,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坐到了石桌前,自斟自饮。
被晾在一边的郑南衣拔剑出鞘,自顾自练了起来,她不敢也不想偷懒。她完全明白,以她目前的处境,若能得到多的指点,于她精进剑术是极大的好事。
但郑南衣还是低估了宫尚角的手段,她觉得他比之前更像那些严苛的老夫子了,就连训斥人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
宫尚角的话很少,大多时候都会直接上手纠正郑南衣的动作。与此同时,作为惩罚,郑南衣的手心也被打得滚烫。
同样是被打手心,郑南衣又觉得这和读私塾时完全不一样。贴在身后的胸膛告诉她,两人的界限,似乎早已被人刻意模糊。
郑南衣很少这么惶恐,又或者说是羞窘更为合适。她偷偷观察宫尚角的表情,见他神色无异,遂安下心来,唾弃自己戏本子看多了。
“如果不想再受罚,就不要再在我面前分神。”
郑南衣忙不迭的点头,哪还敢再犯啊,不然她这手还要不要了?
“绿松石和红绳都不衬你,试试这串璎珞。”
只一眼,郑南衣的心就被彻底俘获。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七宝合成众华璎珞,玲珑彩光,瑰丽奇绝。
见她瞪圆了眼,宫尚角唇边笑意加深,他将这串璎珞堂而皇之地系在郑南衣左手腕间,彻底取代了那根碍眼的红绳。
郑南衣摇了摇珠串,忍不住问道,“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宫尚角不置可否,心中却是畅快,终于把无锋留下的痕迹都给抹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