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

　　怀着忐忑和沉重，林叶推开那扇自始至终陌生在她记忆中的木门。

　　院中站着许多人，熟悉的，陌生的，林林总总没几个能叫得上称呼的，他们看到林叶的到来多少都露出些诧异，林叶眼神向前看着，脚下沿着石子小路一直径直走向主屋，一丝余光也不给众人。

　　林远峰佝偻着背坐在木凳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丝毫不管满屋的人以及床上脸庞凹陷，奄奄一息的老人。

　　一屋子人好容易聚齐，爷爷一声费力抽搐的咳嗽为接下来的哭戏拉开序幕。

　　林远峰作为长兄率先上去拉起老人的手，面部皱缩地喊着，一声声的“爸”在林叶听来刺耳得厉害，紧接着叔叔，婶婶，姑姑，姑父，哥哥……

　　婶婶强装着哭腔却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爸，你也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多余的钱或者别的，别放忘记了”

　　姑姑回头剜她一眼，她默不作声地退后。

　　林叶看该自己了，忙向前一步，看着爷爷已经发黑的面庞，林叶鼻子酸得厉害。早已打好草稿的话却怎样也说不出来了，热泪滚烫到了使林叶都心惊的程度。

　　这是面对从未爱过照顾过自己的人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爷…爷爷”林叶一个趔趄被叔叔推开。

　　“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林叶一顿，酝酿良久的情感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姑父看不下去了，轻轻拉开叔叔

　　“让孩子说两句吧，大老远坐车耽误课回来的”

　　林叶回头看向林远峰，他呆滞着，固执着，又窝囊着。

　　林叶去牵老人的手。

　　“爷爷，你再坚强一次，等我一年，明年，等我考上大学，您还得等着高兴呢”几句不顺口的话以最平静的语气吐出，却让在场的人都一片心虚。

　　谁会为她高兴呢？这个屋子里没一个人信任过她。就连她考上重高，叔叔都在私下问林远峰“大哥，林叶那学校花了多少钱办进去的？”

　　唯一能证明真相的人却将其湮灭一直保持着沉默。

　　老人的手在林叶双手的牵捧下动了动，早已神志不清的人模糊地吐出几个字

　　“小叶…吧，是…小叶吗？”

　　“是啊，爷爷，是我啊，我是林叶啊”林叶听到那个熟悉的小名从陌生的口中被挤出，不带一丝犹豫崩溃地大声回应。

　　这就已经足够了，尽管她自始至终从未得到那珍稀的爱，可她并没有像自己预料中的那样被遗忘。

　　从小到大，她是这个家族中最重情义的小孩儿，可也是被怜爱最少的小孩儿。

　　如果床上的老人知道他这几声连完整语句都算不上的呼唤就融了林叶心中对他多年冷淡的积怨。

　　那么时光倒退，他会不会在那么多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回身小心嘱托小林叶一句

　　“小叶，玩耍的时候注意安全。”

　　而不是在缄默中被愈来愈安静的林叶一次次目送着离开。

　　短暂的喧闹过后，一切重归平静，林叶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

　　院子里有大棵的叫不上名字的树密密地遮死九格窗，屋里昏黄的灯也像在送别着什么，给原本就压抑的氛围再添一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