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关门的时候407的门开了，刘山从周奕身后路过，周奕不敢转身也不敢扭头去看，他能闻到刘山身上的酒气。

刘山没有理会形如背景板的周奕，哈欠连天的挠着头皮，趿拉着鞋走向楼梯口，在铁栅栏的角落里开始撒尿。

周奕暗道倒霉，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自己为什么偏赶在刘山去楼梯口撒尿时出门，现在下楼的话一定会跟刘山照面。

周奕灵机一动，转身向409走去，他故意拖慢脚步，不停的翻手机菜单以营造出很忙碌的姿态。

在走到409门前时，刘山终于回去了，周奕也得以松了口气。

既然都到了门口，索性把顾涵喊上一起去吃饭吧。

如此想着，周奕敲响409的门，结果半天都没动静，出去了？

周奕只好作罢，独自下楼，在途径楼梯口时，他瞥了一眼墙脚的尿渍，心里纳闷，房间里有卫生间，刘山为什么要来楼梯口撒尿？

变老的坏人……

周奕回想起顾涵对刘山的评价，现在看来，这个老头不仅脾气暴躁，还很古怪。

天气预报说今天还有阵雨，天空中阴云密布，就连空气都变得湿冷。

周奕讨厌阴雨天，一方面是他身体太孱弱，中医说他体内湿气重，每逢阴雨天都会手脚冰凉，另一方面是心理上的压抑，湿闷的环境让他觉得孤冷。

“有家面馆”开门了，但玻璃上贴出了转让的告示，到底还是坚持不下去了吗？

周奕依旧选择靠近门的位置坐下，李卫东主动走了过来，周奕注意到了他脸上的抓痕，昨天关门的原因是因为和他老婆打架了？

“来啦，还是吃面？”

“嗯。”

李卫东很热情的接待了周奕，周奕也佯装没看到李卫东脸上的伤。

“昨天不好意思啊，家里有点事，我今早刚卤的猪脚，你要不要尝尝？”

“好。”

很快，面和猪脚端上桌，李卫东拿来两瓶啤酒，一盘花生米，在周奕对面落座。

“昨天那个小子没找你麻烦吧？”李卫东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送到了周奕面前。

“在吃药。”周奕婉拒，其实就算不吃药他也不喜欢喝酒。

“那我给你拿瓶饮料。”

“不用麻烦了。”

李卫东还是拿了过来，“今早如院的那个小子过来把昨天的账都结了。”

他说的是吴宇泽，周奕暗自点头，他就知道吴宇泽本质不坏。

“我看到门上贴了转让的告示，要关门了吗？”

问及这个，李卫东直接灌了一杯酒，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又给自己重新满上。

看着李卫东满面愁容，周奕问：“这面馆开了几年了？”

“两年多吧，不到三年，刚开那会儿每天都有客人排着队等着，现在，唉……”

“面馆离如院这么近，如院里住着的人应该都来这儿吃过饭吧？”

李卫东自顾自的喝闷酒，没觉察到周奕的试探。

李卫东说：“之前如院里住的都是大学生，老顾客就那么几个，自打大学搬迁新校区后，如院的租客也没剩多少多少了。

对了，你怎么会住进如院啊？长租还是短租？短租的话没什么，千万别长租。”

李卫东喝多了，话也多了起来，又或者是因为心里压着事儿想要一吐为快。

周奕问：“为什么？”

“那地方不干净，很早以前就有闹鬼的传闻。”

“如院闹鬼？不可能吧。”

“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光明路的老店主们说……”

李卫东酒量不好，一瓶啤酒下肚后说话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周奕大概听明白了故事的原委。

如院在民国时期是个财主的老宅，军阀混战时期财主一家都逃去了国外就留下一个了姨太太。

军阀打过来霸占了那块地，还把那个姨太太给害死了，那个女人死后变成鬼还守着那块地，等财主回来。

建国后，财主的儿子回来了，在原址上盖起一栋楼，那个姨太太没等回财主，迁怒到了财主儿子头上，财主儿子一家子都让那姨太太吓疯了。

先前的如院发生了一场大火，现在的如院是五年前翻盖起来的，传说那个姨太太的鬼魂还留在如院里，所以一直以来如院都是短租，敢长租的没几个。

“5楼？啊，对，就是5楼！有人看见了，被吓进了医院，打那之后房东就把5楼封了，还请风水师做过法，我亲眼所见……

这人呐，吃的五谷杂粮，索性得个坏病一死百了也就舒坦了，越老越怕死，得了病你说治不治？

治吧，实在没钱，不说治得好治不好，就算是治好了，你说还能活几年？

可要说不治，为人子女的敢说不治吗？我要是一年挣个十几万，我能眼睁睁看着她躺床上不能动弹？那是生我养我的亲妈啊！

小周啊，你说这世上真有地府吗？这人要是死了就不用再愁没钱了吧，我啊，提前给自己烧点纸钱……

你说人活着为什么要挣钱？谁特妈发明的这玩意儿，我要是有很多钱该有多好……

你可千万记住啊，没钱就一个人活挺好，千万别结婚，养不起老婆孩子，你就是个窝囊废……”

成年人的崩溃好似一座大坝。

在懵懂无知时满怀激情的规划出一副宏伟蓝图，踌躇满志的一头扎进构建美好人生的伟业中，消耗青春、汗水、激情，倾尽全力为这座大坝添砖加瓦。

原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营造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但在过程中，却要默默接受自己的无能，承认自己的平庸，然后继续挣扎着，说服自己即使没有天赋才能只要努力一样可以达成所愿。

越努力越不幸，成家立业便标志着大坝已经成型，已经具备提挡汹涌澎湃的能力。

但就在某个瞬间，倏然惊觉，这座耗尽半生心血构建的大坝，竟然是这样的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周奕看着已经烂醉仍在喃喃自语的李卫东，几次徘徊在嘴边的“理解”二字终是“胎死腹中”。

感同身受、共情、理解，这是世界上最扯淡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