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黎明

山里本就黑的早，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跑了一段路后，宋俞钏发现刘青青呼吸有些急促，隐约有体力不支的倾向。

常年在城市读书的孩子，体力自然比不上她这种在农村常年干活的。

目前她们的位置离城镇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如果在这里休息，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到不对的村民追上，宋俞钏有些焦虑的用余光瞟向稀稀朗朗亮着几盏灯的大路。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那群人就会察觉到不对，一旦被发现逃离，她们面临的只有村门封锁，男人围堵，全村出动搜山，几乎再无逃离的可能，她并不寄希望于被那些好事的女人发现并放走。

这个村里能活下来的女人，比男人更加恶毒，她们游走于各家各户，替那些男人们监视新来的媳妇，一旦发现这些人有想逃跑的苗头，便立刻邀功似的向自家男人禀告，看着那些年轻女人被打的匍匐在地的惨样，仿佛能激起她们心中的快意。

宋俞钏无法理解他们对于同类的残忍，也不愿意自己成为那些濒死女人的一员。所以她只能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让自己有落入她们掌心的机会，她怕自己半死不活，更怕自己活下来，像她们那样麻木，痛苦的，度完余生。

刘青青咬着牙，一声不吭地默默跟着她，她知道，这种时候要求休息无非自寻死路。

尖锐的锯齿叶片割破了她们裸露的肌肤，突然，伴随着尖锐的鸣笛声，几道强光直穿公路，那一瞬间，宋俞钏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太阳穴也直突突，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将是她逃离的唯一机会。

她准备冲上公路，却突然听到了有些吵闹的人声，骤然发生的变故使她猛的停住了脚步，并有些不可置信地缓缓向下看去。

村里那些熟悉的面孔聚集在了大马路上,男的，女的，甚至七八岁的孩子，几乎人手一个强光手电筒，她还看到了喝酒喝的脸通红的酒鬼爹，和一身新郎服的哥哥。

一旁的刘青青跟她一起缓缓蹲下，她扭头，借着月光看见了满脸怔愣的刘青青，她的眼里有不可置信，有悲伤。宋俞钏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这些人来的太快了，快到她们都没能跑到村口。

万幸的是，这些人好像没有扩散搜山的意图，反而是有些拘谨的站在路两边，像在等候什么人。

穿透马路的光束愈发刺眼,轰鸣的引擎声也越来越大，一辆大红色的车开了过来，临近村民时，缓缓减速。

车停下后，村长上前，一脸谄媚的拉开车门，毕恭毕敬的弯腰等候，一个女孩率先下车，随后扶出了一位中年的男人，男人的穿着像极了从前那些与村长勾结的“干部”们。

扶着他的女孩脖子上挂着一副看上去很精巧的望远镜，她的衣着看上去简约而又贵气，应该是某家的大小姐。

村民们和蔼的围上去，对着那个中年领导一样的男人说着什么，公路离她们藏身的地方不远，宋俞钏清楚的看见有几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看向那个衣着鲜亮的大小姐，而大小姐仿佛完全不在意，只是带着她的望远镜，东看看，西看看。

望远镜转到她和刘青青躲藏的位置时停住了，宋俞钏清楚的知道她看见自己了，有人似乎想主动搭话套近乎，满脸殷切的和大小姐说了些什么，而大小姐朝她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个狗腿的人表情一变，转头和旁边人吩咐了几句，就主动朝着她和刘青青的方向走来。

宋俞钏没跑，她知道，这可能是她的机会。

那个人走过来，一看见她和刘青青，表情立刻变得很凶，他咬牙切齿的说，：“等送走了贵人们，看你爹不把你们打死，两个死赔钱货，还敢逃跑是吧？等会儿过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仔细你的嘴，听见没有！”

他说完就十分用力的拽着刘青青和宋俞钏走过去，宋俞钏几乎感受不到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痛，她的大脑飞速转着，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个大小姐脱身，而刘青青脸上则是没什么表情，仿佛放弃了一般，任由那个男人拖着走。

她和刘青青一露面，就瞥见她爹和她哥瞬间黑到极致的脸色，他爹几次想上来，却被他哥死死的按住了，她从周英杰的眼里看出了深深的警告。

不过，谁在乎呢？宋俞钏和大小姐对上眼的瞬间就红了眼眶，猛的挣脱掉了紧抓着她手的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一边磕头一边求大小姐带她走，大小姐似乎被吓了一跳，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宋俞钏她爹再也按捺不住了，大声的吼起来，“死赔钱货，你他妈皮痒了是吧，看老子不打死你个骚......”她哥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大小姐瞥了那个狰狞的男人一眼，慢慢靠近宋俞钏，单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说：“我可以带走你们两个，但是你要说服他。”说着用下巴向她爸的方向点了两下。

宋俞钏收回泪水，看向那对父子，面无表情的问：“我可以单独跟他们说吗？”

大小姐挑了挑眉，默认了她的请求，她拽着面无表情的哥哥和怒火掩不住的爸爸走到一边，还未开口她爸就先说：“别丢人了，你现在滚回去，老老实实给刘家那儿子殉葬，不然老子活撕了你。”

宋俞钏毫不在意他的威胁:“那你可想清楚了，如果我跟刘青青留下来，我们家永远都是这个穷样子。”

“如果我们跟她走了，像他们这种有钱的人,随便撒点汤都够我们家吃几十年，以后她给我们钱，我们就把钱往家里寄，有钱了，你可以换房子换车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留下我们，以后再也没有这种飞黄腾达的机会了，而且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弟弟要养吗，你们是希望他留在山里，还是走出去？”

周英杰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那你怎么保证你会把钱给我们？”

“有钱人最爱惜的不就是名声吗，如果我以后不给你寄钱，你就闹到他们公司总部去，他们也会让我给你的。”宋俞钏直勾勾盯着周英杰。

“你可以走，刘青青必须留下。”

宋俞钏低垂着眼，有些犹豫该不该救她。她眼神游离，目光掠及一颗石缝中长出的草时停了一下，她突然有些厌恶自己。

她好像在这种潜移默化的轻女环境中，被同化了，曾经下决心要保护所有女孩的她，现在居然习惯性的将除自己以外的同类的命看的不值一提。

“让她家签抚养协议，把刘青青卖给我们家，她学习好，以后赚的多，你是愿意要一个只能洗衣做饭的女人，还是一个可以大把大把寄钱的妹妹。”宋俞钏直视周英杰，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说再好听有什么用，打欠条吧。”周英杰有些漫不经心的说。

“好。”宋俞钏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他。

他们向村里人借了纸和笔，写了张欠款五百万的欠条，签字时，宋俞钏拦住了刘青青，只签了自己的名字。

大小姐眼中的趣味一闪而过，宋俞钏说：“她父母不在这儿，万一她和父母串通好改名，这张欠条就没用了，我改名你肯定会知道，签我的就行了。”

周家父子捧着借条走了，刘青青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就这样得救了，随后又有些沮丧，“五百万，怎么能还的完啊。”

宋俞钏拍了拍她的手缓缓摇头，迎着她不解的目光，什么也没说。

大小姐和中年人跟村长商讨了一阵后，也准备离开了，围观的村都走完之后，大小姐回头问：“有什么要带的吗？我让管家去拿。”

刘青青和宋俞钏同时摇了摇头，大小姐却突然凑了上来，看着宋俞钏问：“你知道新修的法律规定，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打巨额欠条不成立？”

宋俞钏耸耸肩，不置可否，大小姐看了她一眼，面带笑容的邀请她们一起上车。

宋俞钏坐在后排，她靠着车窗上，透过玻璃看着熟悉的景物向后倒退，心绪微动，终于离开这个困了她十二年的地方，她久提的心似乎也放下了。

最深的黑夜已熬过，黎明将至。

（补充：涉及未成年欠条那个是我编的，民法典只说：十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进行与他的年龄、智力相适应的民事活动;其他民事活动由他的法定代理人代理，或者征得他的法定代理人的同意。

十六周岁以上不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规定，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订立的合同，经法定代理人追认后，该合同有效。

我编的那一条法律是按照时间线来的，当时刘青青已满18，而小俞只有12，所以小俞没让青青写名字，如果对这一方面感兴趣的，可以去翻翻民法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