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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为父亲整理好遗容后，已是次日清晨，如今让我为难的问题是，应当是向谁报丧。

姜氏一族自帝辛时遭遇浩劫后族人几乎死伤殆尽，不夸张讲，如今东鲁城里唯有我一人为东鲁姜氏后人，其余的便都是打齐国来的门客与商人。子嗣稀少是一个大家族没落的象征，如今我早早过了不惑之年更不是适合生子的年纪，因此我手执一讣告不知往何处送去。

幸而伯禽的儿子惦念着他父亲与我的交情来侯府吊唁，他见到我时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我是否告知周天子父亲亡故的消息。

如今的天子是姬钊的儿子姬瑕，这孩子好战，自登基始便开始荡伐各国。我自己也知道，倘若我过早递了国书，大周的铁骑便会早早踏破东鲁城门。

姬酋听罢摇了摇头，“叔父谨慎些是好…”

他突然话锋一转，问到爵位的事情

我也如实回答“我过两日上书请求削爵”

姬酋没有多言，只是略带些悲伤的看着我，“叔父若不嫌弃，可以来我的封地，虽不是富庶之地，但也能辟一处宅子给叔父颐养天年”

我欣慰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头。

父亲给他自己选的墓穴靠近黄河边，墓口朝南。老人们都说黄河易决堤，趁早迁坟最好，我没有理会，因为父亲的决定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我亦是如此。我从不悖逆父亲，父亲他同样也尊重我的选择，给了我应有的体面。

后来我去了齐国，隐在一个庄子上教周礼。我的周礼还是周公教的，而我如今也到了他当年的那个年纪，对周礼也懂得透彻许多。

没过多久我便听到大王要平东夷的消息，我四处没有放在心里，因为自我被削掉爵位东鲁城便成为了齐国公子的封地。直到后来我听村里回乡探亲的商人说，大王攻下了东鲁，如今要杀那位公子祭旗。我疯了似的打听如今东鲁城坐镇的究竟是哪位公子，旁人只告诉我，似是齐侯的一位东鲁来的夫人所生，她的父亲谋大逆却受老伯侯庇护，她也受天谴早早亡故。

是马兆的外孙，我苦笑道，大王真的要赶尽杀绝。姬瑕要的明明是我，只要还有东伯侯嫡系存活，那这个家族就还没有灭亡。我第二日便赶上了牛车回到了东鲁城，是来送死，亦是解救那位无辜的孩子。

姬瑕身披重甲，如同一棵笔直的松柏立于正厅。他是年轻的帝王，比他父亲还要年轻，我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又看，想要找出一丝姬发与姬诵的痕迹。而姬发与姬诵似是未给大周子孙留下什么，姬瑕与他的祖父们一点也不相像，我似是嘲讽一般冷哼了一声。

如今我枷锁在身，姬瑕抽出宝剑抵住我的喉咙

“有何可笑”

“我笑我活的太久，见证太多人的逝去了”

“你的确活的太久，姜爰。你一日不死，这东鲁城都还是你们姜家的。”

他将宝剑收回剑鞘，复而回到主位，少年帝王眉眼间还只有极度的自负“武王许你们不用朝贡，更不用勤王。如今过去多少年了姜爰，这种好日子该结束了”

大司命说，伯侯府乃是挖祭坑的绝佳之处，他们三下便在院落里挖来了一个巨大的祭祀坑。

我双手被捆绑，想起了幼时宋国活人祭祀的场景。姬瑕好战且自负，大周气运已经到了极点，物极必反，往前只有无尽的下坡之路。

我不知姬发和姬诵如若在世，见到如此子孙是否要痛心疾首，而我想要寻找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除了史官的寥寥几笔，无他物。

我平生第一次下跪恳求帝王，能够放过那个可怜的齐国公子还有东鲁城的百姓，他欣然答应，他只杀我一人。

我一头碰上了象征王权的青铜鼎上，那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鲜血染红了我的前襟，我回头望着姬瑕，愤怒和不可置信交织构成一副奇怪的表情映在他的脸上。

我摸着前襟衣下的那根翎，慢慢合上了双眼。

这是父亲给我的唯一的遗物，是他抢下的，鄂顺的唯一遗物。

我其实明白了当年为何纣王要杀祖父，殷郊为什么非死不可。一个家族的灭亡，便是要从根源上消亡，死灰都能复燃，更何况是有独立思想的人。

只是父亲他对大周还存有幻想，他忘却姬发早就不存在的事实了。我何尝不知父亲他一直把我当作鄂顺在养，我还有那只黄鹂又何尝不是鄂顺的缩影，父亲他明明早就死在了那段痛苦的回忆里，早于姬发，就在龙德殿那夜。

我无法评说到底哪方才是对的，只能留一具枯骨，交给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