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月升沧海（15）

浮世三千，万般纠葛。

于众万人之中遇上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在众万人之中失去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呢？

霍无伤前往西北的那一日，城门上有鼓声阵阵，文子端亲自擂鼓为他送别，文帝与宣皇后更是含泪送他离去。而这住着国朝最受恩宠的四公主的藏月宫中，却是宫门紧闭。

千重宫阙并不足以禁锢住文瑄，但俗世流言却可以将她困在原地。她自年少时便与霍无伤相伴长大，好不容易见了他报了霍氏全族的血海深仇，他的前程本该是光明一片，而不是因小叔与表嫂的不伦之情而被世人所诟病。

越妃携锦盒来时，见了她还坐在原地，恨铁不成钢道：“阿狰即刻就要动身前往西北了，自今日之后，五年都不得相见。你难道便不想去送送他？”

“我与他本无什么旁的纠葛，不论去或不去，都无甚大碍。”文瑄回过神来，继续要低下头去谱曲，“倒是母妃，怎的不去与父皇一道送别霍将军？”

“那日为他舍生忘死，不惜顶撞你父皇的是你，如今故作疏离，唤他‘霍将军’的也是你。也不知道这拧巴的性子是随了谁，看着就叫我生气。”越妃一把将手中捧着的锦盒摔在文瑄面前，也是第一次这样郑重地唤着女儿的大名，“文瑄，这盒子里是崔侯快马加鞭叫人送来的，说是从杏花别院的泥土底下挖出来的霍君华留给你的东西。左右我将东西给你了，看与不看，都随你去。”

霍君华去世之后，都是崔祐在收拢她的遗物。今日他在霍君华的梳妆台匣子里找到了一封信，照着信上的内容，他亲自挖出了被埋在杏树下的盒子，只见那盒子上贴着一张封条，正是写着‘阿瑄亲启’。

文瑄还是低着头未动，越妃看不下去，一把扯过她的曲谱，看了几眼，怒道：“曲子谱的狗屁不通，还硬要装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你为了阿狰，连私盗兵符那样要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就不信你对他没有半分情意。”她一掌将出宫的令牌拍在文瑄面前，继而沉声道，“文瑄，我在门外为你备了快马，若你即刻去追，不管有何后果，我都顶着。”儿女生来就要讨债的，她虽看不上文瑄这做事情瞻前顾后的性子，可谁叫她倒霉催的做了文瑄的阿母呢？既然如此，这债也是该她还的。

文瑄伸手撕开了盒子上封条，取出了里头的两封信，她只是看了面上的第一封，便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在越妃如炬的目光中，她倏然站起身，一把夺过了放在桌上的令牌，也无心去看第二封，便提着裙摆跑了藏月宫，嘴上还喊着：“母后，宫中不得策马而行！”

越妃只看见她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便拉紧缰绳骑马而去。望见尘土飞扬，越妃一时无言，半晌，她嘀咕道：“这臭丫头，既知宫中禁骑马而行，你倒是别跑的这么快啊。”

转过桌案，她拿起了被文瑄拆开的信件，只见那第一封的开头便静静地躺着三个字——退婚书。

‘阿狸福薄，已是不幸罹难。虽承载昔年陛下与兄长所立之两姓婚约，却着实不能履行。今日，吾以凌氏不疑阿母之名，于此解除旧时约定。自此之后，文氏阿瑄之婚事，与凌家再无相干。

霍君华敬上’

越妃看那落款，正是霍君华带着霍无伤从孤城寻回来的第二年。她一时怅然，所有人都当那句只有红口白牙许诺的婚约不做数，霍侯已去，当年立下约定的人都不在世了，可霍君华却仍然那般在意。想起霍君华年轻时娇纵的模样，越妃不免有些物是人非的惆怅感。她接着往下看去，却发现那封面上正写着她的名字，正是‘越姮亲启’四个字。

越妃顺势拆开第二封信，竟发现这是一封请婚书。

‘霍氏六子霍无伤行孝有嘉，文武并重，已到适婚之龄。今闻文氏四娘子行端仪雅，礼教克娴，待字金闺。两家自父辈便有厚谊，二人更有青梅竹马之情意，良缘天作，当结秦晋之好。今吾以霍无伤姑母之名，厚颜提请文氏嫁予爱女，望父辈之情义能于小辈之身得以延续。

霍君华敬上’

看那落款，竟是霍君华病重去世的前一个月，越妃叹惋道：“这些年来，她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不算辜负了阿瑄与阿狰对她的尊敬和孝顺。”霍君华年少时任性妄为，因文帝心属越妃之事，甚至还找来山贼绑走越妃，也因此令文帝与她彻底决裂。她这个人，自幼受尽宠爱，素来都不知晓何为体贴他人，竟不曾想到，她竟能这般坦然地成全文瑄与霍无伤。

毕竟，文瑄本该是凌不疑的未婚妻子，而凌不疑是霍君华拼尽性命也要生下的独子。

提起墨笔，越妃按着那一张信纸，在信纸的最后慢慢落下了一个字。

‘今吾以霍无伤姑母之名，厚颜提请文氏嫁予爱女。’

‘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