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月升沧海（9）

“瑄瑄阿姊，你小心些，莫要掉下来。”高大的杏树下，两个容貌相近的男童正一脸紧张地盯着树上攀着树干，努力去够枝头杏子的女童，身子略强壮的那一个更是一步不错地跟在树上的女童移动，就怕自己一眼没有看到，她就掉了下来。

“阿狰，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前年就学会爬树了，如今可算得上是身经百战，才不会掉下来。”那时的文瑄还不是什么国朝的四公主，长辈们为了太平盛世征战在外，天下狼烟四起，可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这些被尊长们悉心保护着的孩童们，却是无忧无虑的。四处饿殍遍野，那外面的人间疾苦从来都与这一方乐园里的他们无关。

幼时的文瑄不懂得长大之后究竟有拥有什么样的烦恼，她一心盼着长大，总觉得长大之后便可以离开这一方院子，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可以去做什么。

“阿瑄，我不吃杏子了，你下来吧。”树下的另一个男童看了看自己一步不离地守在树下的表弟，跟着喊道。

“阿狸，你要相信我呀，我这么厉害，才不会摔……啊！救命啊！”低头与凌不疑说话的工夫，文瑄却是一脚踩了空，整个人猝不及防地从树杈上滑落。

凌不疑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可自始至终都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文瑄的霍无伤已经当即扑了上去，将她接了个满怀。有肉垫垫在身下做了缓冲，文瑄毫发无伤，反而是霍无伤闷哼一声，只觉得压在最下面的手臂处有一阵骨裂的痛楚。

时隔多年，文瑄仍然能记得，那一次，霍无伤为了救她，骨折了一条手臂，在床上躺了足足两个月。而她也因为鲁莽行事，被越妃狠狠责骂了一顿。

深夜的窗扉未曾关紧，守夜的染冬守在寝殿门口，本来迷迷糊糊地打着盹，突然，寝殿之中的床榻上猛地坐起一个身影，口中更是在呼喊着什么，直接打跑了她所有的瞌睡虫，她连忙扑到文瑄窗前：“公主？可是做噩梦了？”待她凑近了，才发现满头大汗的文瑄口中喊的正是“阿狰”二字。

梦到幼年的霍无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养伤的模样，文瑄心有余悸地踹了口气，她后怕道：“我梦见阿狰了，他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公主……”染冬是从小跟着文瑄长大的宫女，大小就伺候她，自然也无比熟悉‘阿狰’这个名字，可正是因为熟悉，她才会不知该如何向文瑄回话，踌躇片刻，她轻声道，“公主，霍六公子已去多年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不是还……”文瑄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境遇，看着面前的染冬，她骤然顿住了言语，没有将那句未尽的话说完，转而道，“染冬，明日你去向母妃打听打听蜀地的情报。我只怕这一场梦预示着什么。”那年孤城一案，她就梦到了满目的灵幡和身穿孝服的霍无伤。这些年来，她每次梦到可怖的画面，必然都是他在前线受了伤。

文帝若有前方消息传回，哪怕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不知晓，越妃也定然一清二楚。叫染冬去越妃那里打听消息，才是最正确的。

只是话才说出口，文瑄又有些坐不住：“不行，我得亲自去问一问母妃。”语罢，她就要掀开被子下床，染冬连忙将她拦住：“公主，奴婢知晓公主是担忧随圣上西行的凌将军，可如今天色未亮，越妃娘娘想来还没有醒呢。宵禁还未结束，咱们也出不了宫门啊。”

听了染冬的劝阻，文瑄终于清醒了几分，她一手攥紧了被角，眉头紧皱：“我等到天亮便是。”她是这般说的，也当真是这么做的。说要等天亮，她便就这么枯坐着直到天光破晓。待宫禁解除，她洗漱过后去拜见越妃时，越妃还是刚刚起身。

也不出文瑄所料，凌不疑果然是受了伤，如今在驻跸别院养伤。在率军支援骅县时，他为了救举家殉城的骅县程老县令的孙女，不慎被一支流箭所伤，那箭头直穿过他的软甲，嵌入了他的大半个胸膛。伤势凶险，险些便没了性命。

见女儿坐立不安、满目忧思，越妃倏然放下了手中的梳子，从锦盒里掏出了一块令牌：“你舅父还养了些部曲，你三皇兄人虽跟着你父皇走了，可他宫里的护卫还在，再去寻储君借些人马，应当足以护送你平安到达别院了。”她转头看向文瑄，“想去就去。我又不曾拦着你。”凌不疑在时，文瑄总是百般回避，如今听闻他受伤了，倒是担心得很。当真是女儿心思叫人捉摸不透。

想到凌不疑的面容，文瑄双手交握在一起，握得紧紧的，眸中多了些坚定之色，她道：“多谢母妃。”若不能亲眼确认凌不疑平安，她断然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