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月升沧海（1）

已是冬去春来，殿中还铺着厚厚的毯子。天光大亮，可殿中还是寂静一片，门窗都关着，床幔也垂落着，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铜炉里飘出来，苏合香芬芳宜人，混着殿中泛着的暖气，倒是也隐隐有了些春意。

门外有脚步声轻轻，却是越走越近，“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扉，又极快地反手将殿门关上，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待将其轻轻地放在了如意圆桌上，才转而走向一直安安静静的床榻，掀起了床幔的一个角。

待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那侍女才温声道：“公主不曾睡着吗？”她瞧着有些忧心忡忡，“不若还是让奴婢去请医官来瞧瞧吧，公主已经两夜不曾安睡了，眼下都泛着乌青呢。”

“做了个噩梦罢了，不打紧。”自从‘孤城案’之后，文瑄少有能睡得安稳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就是幼时她与阿狰、阿狸一道摘杏子的场景，如今想来，历历在目。

她顺着侍女的力道起身，望着那方雕花的窗户，忽然问道：“染冬，院里的杏树是不是都开花了？”

“是啊。”染冬替她勾起床幔，扶着她起身坐至梳妆镜前，像是听说了什么好事一般，笑着对文瑄道，“凌将军出征前曾与公主说过，待杏树开花了，他便可回来了。奴婢方才去领膳食，听膳房的大厨们说，圣上正在预备宴席，要为三军接风洗尘。想是凌将军凯旋而归，已在回都城的路上了呢。”

既见杏树，又骤闻凌不疑的消息，文瑄有些怔愣，她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眉间神色郁郁，却又很快打起精神来：“不论怎样，他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的事情了。”她似是在劝说自己，喃喃道，“不论怎样，他总要平安才好。”

边陲鼓声骤降，陇西大捷，少将军凌不疑凯旋归京，于城门前下马听旨，受封为光禄勋副尉，统领羽林卫左骑营，并总领北军无校之越尉，也可入禁受事以及赐下剑履上殿。

为庆贺凌不疑凯旋归来，文帝特在宫中大摆宴席，要为其庆功，皇子公主们尽数出席，可这场宴席的主人公却是迟迟不曾现身。

凌不疑领旨谢恩之后，便披上车服调转马头，绝尘而去了。曹常侍替他向文帝回话道：“凌将军言，尚有要案情报需得及时处理，忙完之后便自会来向皇上请罪。”

好好的宴席霎时间没了意思，文帝大感扫兴，转头大骂起凌不疑来：“这个臭小子，眼里就只有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去年朕才提起了一句婚约，他就忙不迭地跑到边关去打仗了。朕还不曾见过，有哪家的儿郎如他一般，避娶妻如避蛇蝎的。”

“父皇，十一郎不愿成婚，也不单单是他之过啊。四皇姊不也一样无心此事吗？”语罢，五公主转头看向身边的文瑄，挑眉一笑道，“是吧，四皇姊。”

“小五，你这个做妹妹的，如何要掺和进阿姊的婚事里去。”文瑄还未说话，宣皇后已经按耐不住为她解围，“还不快快住嘴。”

“儿臣也不曾说错啊。”五公主犹有些不服气，“四皇姊对十一郎平日里多有回避，少与之亲近，这日后哪怕成了婚，只怕也是一对怨侣……”

“好了！”文帝一拍桌子，顷刻间吓住了五公主，随即怒道，“朕也为你定下了宣氏驸马，你不也一样百般推拒不愿成婚？还好意思说你阿姊。”

见文帝与宣皇后都一致偏袒文瑄，五公主又是妒恨又是委屈：“父皇与母后就知道偏心四皇姊！”她甩下这么一句话，便擅自离了席。席中再无人说话，一时更显寂寥。

文瑄后知后觉地起身告罪：“是儿臣身子不争气，抱恙在身，总是怕让十一郎也染了病。若令父皇与母后、母妃劳心，实在该罚。”

“瑄儿也是体贴子晟，何错之有啊？都是那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令瑄儿伤心。”望着文瑄，文帝转而笑开了，慈祥道，“只是瑄儿啊，虽是幼时指腹为婚的几句笑言，但你与子晟较之旁人，自然是要亲近许多的。你如今也不小了，这婚姻大事，也是时候该想想了。”

文瑄今年二十有二，这个岁数，都城中与她同龄的女娘早就嫁人了，如今都已经为人母了，而她一直拖着不成婚，自是因为她身上也挂着一桩婚约。

霍家的女公子霍君华从前痴恋文帝，与如今的越妃闹得十分不愉快，但奈何文帝与霍君华的兄长霍翀乃是结义兄弟，手足情深。那时恰好越妃与霍君华同年有孕，为了化解矛盾，文帝酒后笑言，不若以后做个亲家，与霍家亲上加亲。喝酒误事，那日霍翀酒酣，竟也是一口答应了。

这才有了这桩令人啼笑皆非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