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梁园飞雪图

安陵容知道自己醒了，又觉得自己没醒，听罢也不理皇帝，只是转头去看采蘋。采蘋这张脸实在太过熟悉，它与安陵容今生在铜镜里看见的这幅皮囊一模一样。她不敢不看：“你长得像我，我长得……也像你。”

　　皇帝看采蘋又看安陵容一眼，笑道：“不像。”

　　采蘋也慌张摇头：“奴婢远不及娘娘倾城国色。”

　　皇帝赞了一句：“你倒有自知之明。”

　　安陵容朝皇帝招招手。

　　皇帝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安陵容的脸：“她如何能与你比。”

　　皇帝的手上都是茧。

　　安陵容强硬拉下他手，自己却摸上他的脸。

　　皇帝闭眼，手盘着佛珠。

　　他露出一分笑意，却面色灰败，看上去活不长久。

　　安陵容顿住，冷不防打皇帝一巴掌。

　　采蘋猛受惊，应着巴掌声倒了地。

　　皇帝收了笑，抿唇看安陵容一会，却见她痴痴摸上她自己的脸，像是要打她自己的模样，嘴里还疑惑道：“你长得不像我。”

　　皇帝默念不必和她生气，一手拉下她手，紧紧扣在掌中，一手又开始盘佛珠，却忍不住侧首和苏培盛念叨：“朕就说了两句，你看她，气性真大。”

　　沈眉庄被降位后，只有甄嬛常来看她。

　　皇帝因沈眉庄假孕正在气头上，甄嬛身边的掌事姑姑槿汐曾劝她谨慎行事，过段时间再去看沈眉庄也不迟，若是遭了带累，便得不偿失了。

　　可甄嬛与沈眉庄是自小的情谊，她假病避宠遭到宫人冷落时，是沈眉庄一直帮衬着她。

　　这日，甄嬛又要去采月阁。她正想着事，忽听见一阵细碎哭声。

　　甄嬛当是太监遭了欺负，躲起来偷偷哭呢，却不想躲在树后抱膝哭泣的人是四阿哥。

　　“给莞娘娘请安。”四阿哥垂着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四阿哥怎么在这？”甄嬛将帕子递给他，轻声问道。

　　弘历微抬头，很快低头，哽咽道：“莞娘娘，我难过。我额娘病得更厉害了。”

　　甄嬛乍听见这个称呼还未反应过来，懵了懵才怔怔念道：“陵容……”

　　弘历又道：“莞娘娘是要去采月阁吗？”

　　甄嬛回神，点了点头：“是。”

　　“沈娘娘还好吗？”

　　沈眉庄过得不好，遭人诬陷，担了假孕争宠的名头，皇帝却不肯信她。

　　“褫夺封号！降为答应！每天在佛前跪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才是最难捱的，若是没有温实初开的药膏，沈眉庄那双膝盖怕是就要废了。

　　甄嬛想到这些，却并不开口诉说沈眉庄的艰难处境，只是囫囵着将话题带过：“沈娘娘的日子就那样呢。”四阿哥到底还是个孩子，还……做不了什么。

　　弘历将帕子还给甄嬛，抽噎道：“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莞娘娘定要告诉弘历。额娘日日惦记着莞娘娘和沈娘娘呢……”

　　甄嬛闻言，心中愧意又被勾起。

　　当日选秀她为陵容解围；选秀后知陵容无处可去，她又将陵容接入府中；进宫后她、眉姐姐与陵容约定相互扶持。可陵容被完璧归赵之后，只是宝娟拦了几次，眉姐姐便猜测陵容是否要与她们疏远，而她……也没有反驳。她与眉姐姐不再去看陵容，知晓陵容疯癫后更是被吓得仓惶逃走。到底不是自小的情谊，遇事便下意识猜疑了，不愿剖开了心去说话。

　　“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莫要挂怀。”

初见画面历历在目。

　　对陵容，她们不过是顺手行了件善事，可陵容对她们却是做到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陵容即使疯了，也还记着她们。一个在听到井里有浮尸后便被吓得两股战战的人，却亲手杀死了周宁海、杀死了茯苓。

　　陵容杀人时是否会怕？应是比她们更怕的。

　　甄嬛心中既愧又羞，落下泪来，禁不住道：“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过段时间再说吧，遭了带累，便是不好了。”

　　她说完这些，不敢再待，慌张丢下四阿哥往采月阁去。

　　擦了擦眼泪，她又忽然想：帝王无情，帝心难测。陵容若是失宠，日子只会比她们更难过。

　　小太监将弘历扶起。

　　弘历看甄嬛蹒跚的背影，收了泪，淡淡问小太监：“你说，若是甄氏发现自己的长相肖似纯元皇后，会如何？”

　　小太监没有答话。

　　弘历却微微笑道：“甄氏心高，定不会……”

　　他说到这里，又顿住：“说透了，也就没意思了。”

　　他又解下荷包，递给小太监：“把这些金瓜子送到采月阁去，就说是额娘托人悄悄送过去的，其余的不必多说。”

　　安陵容并没有让人送金子到采月阁，她甚至未曾提过采月阁，但弘历不怕被拆穿。

　　他的额娘，可是一个疯子啊。

　　一个敢为了沈眉庄杀人的疯子，送些金子又怎么了？

　　弘历的视线落在甄嬛曾站过的位置上，念起“陵容”二字，轻笑出声。

　　御前太监小厦子打着千过来：“四阿哥在这呢，可让奴才一顿好找呀。”

　　弘历偏首示意小太监送上银票。

　　小厦子推了银票，脸上笑意更浓：“皇上新得了一幅《梁园飞雪图》，喜爱非常，特叫人送给您看看呢。”

　　“《梁园飞雪图》……”弘历喃喃道。

　　“皇上觉得您肯定喜欢这幅画。”

　　小厦子和另个太监合力打开卷轴。

　　画中翠竹苍松疏密有致，台阁宫殿层次分明。

　　弘历笑道：“劳烦厦公公随我走一趟清凉殿，我也有幅画要献给皇阿玛呢。”

　　小厦子也笑：“皇上就在清凉殿。”

　　弘历张张嘴。

　　小厦子还是笑：“四阿哥，皇上还是觉得在花园里才能更好地体会到此画的端丽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