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帐罗床、冉冉红烛,战事吃紧的商军大营中,殷郊也不知同申公豹许诺了什么,短短的一个时辰,就命人安置出了一间足够舒适的营账。
“殷郊,这是何意?你和申公豹联手偷袭,将我捉来,不就是想要我这条命吗?”
哪吒一身法力被封,却在殷郊的示意下,可以在商营中随意走动,看着殷郊替自己安排好的住所,哪吒只觉得啼笑皆非!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申公豹对你恨意极深,若我不在时,你最好能躲着他走,待西岐战事平息,是去是留,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殷郊靠近的手在哪吒讥讽的目光下停滞在半空,他只怔怔的看着眼前人,久久的叹了口气,近乎祈求的语气宽慰到;
“……你我之间,本不必如此……”
听着殷郊远去的脚步声,哪吒极轻的叹了叹,他一直将殷郊、殷洪兄弟视作好友,走到今日这般尴尬的境地,是哪吒从未想过的。
一连数日,哪吒于商营中来去自如,除了不能离开外,再无其他的限制;
“他莫不是想借着给你的恩典,让你对他心怀愧意,从而归降大商?”
“黄天化,你的脑子但凡有天祥一半儿聪明,我也能放心了!”
哪吒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被殷郊捉来的另一位先锋官,愚蠢的问题直气的哪吒无话可说。
“我给你说啊,这殷郊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说什么你都别答应!”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况且还有你和舅舅两个人质在他手里,我能如何?”
哪吒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忆起自己被殷郊的翻天印重伤昏迷时,眼前一闪而过杨戬目眦欲裂的神情,也不知西岐如今的境况如何……
“我黄天化是那种怕死的人吗?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你真不怕死?那当年阐教大典上,也不知是哪位为了不继续挨打,扑到我身上哭着求饶,一口一句……”
“停停停!你不提当年的糗事能死吗?!小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非要去招惹你!”
黄天化脸色瞬间煞白一片,被绑在铁锁链上的双手用力挣扎着,衬上一双委屈的眼睛,看上去着实可怜。
“放心吧,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哪吒眸色深沉,眼中闪过一抹计较,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只是碍于天化冲动的性子,不好明言。
夜色渐深,一阵微风拂过帐帘,床榻上的人猛然睁开双眸,笑问到:“怎的晚来了这么多天?我可是一清醒就将这里的消息传给二哥了。”
“汪汪……汪汪汪……”
一只小小的白毛细犬扑到哪吒怀里,挣扎着两只前爪,委屈的叫了几声;
“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想我给你买好吃的了!”
哪吒揪了揪细犬的耳朵,轻笑了一声;
“汪呜~汪呜~”
白毛细犬不依的吐了吐舌头,脑袋在哪吒肩头蹭了蹭,尾巴用力晃动着;
“哮天犬,二哥要是知道你又扑到我怀里乱蹭,他肯定又要把你扔回玉泉山闭门思过了。”
哪吒揉了揉哮天犬的脑袋,笑着调侃了一句,话音刚落,哮天犬就好似想起了什么,僵硬着四条腿蹦回了地上,乖乖的卧在床边;
哮天犬是哪吒和杨戬外出历练时,随手从蛟龙口中救下的一只幼犬,那时母犬和其他幼犬都被蛟龙生吞了,眼看哮天犬也即将成为蛟龙的腹中餐时,蛟龙却不知怎的瞎了眼,一双腥红贪婪的眸子紧紧的盯上了路过的哪吒,转而向哪吒袭来;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蛟龙不仅被杨戬扒皮抽筋,死后更是连魂魄都被三昧真火灼烧了干净,许是缘分使然,杨戬和哪吒便将小细犬养在了身边,自蛟龙腹中取下的龙珠也随手喂给了哮天犬……
当然,以哪吒的性子别说照顾哮天犬了,他什么时候能照顾好自己,杨戬就能“老怀大慰”了,因而哮天犬自然就只能留在杨戬身边了。
“你怎么还是这般胆小?二哥又不在这儿……”
哪吒俯身将哮天犬抱起,捏了捏小细犬僵硬的小腿儿,眉眼止不住的笑意;
“汪汪汪~汪呜~”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往后我说说二哥,我们家哮天这么乖,不许他再吓唬你了。”
哪吒轻拍了拍哮天犬的脑袋,安抚了两句,继续到:“我已经将这里的守军人数和地形图都标注好了,你回去之后交给二哥便是,不过以我对殷郊的了解,暗中定然还有不少陷阱,若要突袭商营,必得万分小心。”
“汪汪~汪~”
“不必忧心,我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实力勉强恢复了六成,自保足矣。”
哮天犬虽不能人言,但因其吞了龙珠,已步入了灵兽的范畴,哪吒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从而明白他的意思;
哪吒莲花化身,殷郊的封印于他而言只是暂时的,隔天便已恢复自如,只是殷郊和申公豹都未曾察觉罢了。
“师叔,既然哪吒已无大碍,不知今晚可否动手?”
西岐相府,杨戬收到哮天犬传回的消息后,悬了多日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只是一想到战场上殷郊看向哪吒的眼神,杨戬仍恨不得立刻将哪吒从商营带回来,以免意外发生……
“此事不可急于一时,哪吒也说了,商营可能会在暗中布下陷阱,杨戬,不若你先带着土行孙往商营查探一番。”
“如此也好,末将领命!”
即便姜子牙不说,杨戬也早有此意,从哮天犬口中听到的消息,远不如自己亲眼看到的放心,毕竟哪吒可是个爱逞能的小冤家……
天色微蒙,晚霞映衬出一片橙红,殷郊身披银铠威风凛凛,哪吒只着了件浅色的单衣立于营账外,看向殷郊的神色复杂;
“昨日战场上我见了姬发,看得出,他对于你的安危很是忧心。”
“殷郊,你此话何意?我与姬发大哥本就有兄弟之情、君臣之义,他关心我有何不可?”
“哪吒,你当真不明白我们对你的感情吗?还是你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殷郊缓步上前,目光紧紧盯着哪吒,好似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我生来便被自己的生父当做妖孽,本就是不祥之人,何苦再招惹因果?”
哪吒重重的叹了口气,目极远眺,意味深长的压下一抹苦涩;
“你果然什么都明白……”
“人生难得糊涂,有些事就算明白了又能如何?你我本就是应劫之人,生死都尚未可知,又何必执着于那些触不可及之事?”
哪吒其实比任何人都看的通透,旁人的目光他如何看不明白?只是注定无法回应的事,从一开始就不必留下念想……
“哪吒,若你我都能度过这场劫难,你可愿……”殷郊急切的追问到;
“生死皆有天命,就连盘古和鸿钧都逃不脱涅槃之劫,你我也终将身归混沌,我更希望你我是至交好友,也仅是至交好友。”
哪吒目光清朗坦诚,神色平静,反衬出殷郊近乎绝望狰狞的面容……
“他们都说你最是重情义,可如今瞧来,重情之人往往最是无情……”
殷郊苦涩的垂下眸子,心头阵阵钝痛,他舍不得伤害哪吒,更舍不得放他离开,即便,哪吒心中不曾有过他的位置……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殷郊,莫要再执着了。”
“……我也不想,可我已经无法放手了……”
自初见之时起,乃至往后的漫长岁月,哪吒已然成了殷郊心底最深的烙印,至死也不甘放手……
“既然终有一死,那我便不想再留下什么遗憾了,哪吒,爱也好、恨也罢,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赤红渐渐染上双眸,殷郊面目狰狞,用力握住哪吒的肩膀,沙哑的声音好似干涸的枯井;
“殷郊,我不曾后悔救下你,可若能重来,我宁愿将你带回乾元山……”
哪吒剑眉紧蹙,眼底尽是一片怜悯与悲哀……
广成子不善言辞,殷郊也是个沉闷的性子,情绪都隐在心底,十数年中,两人之间对坐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当初若能将殷郊带去乾元山,或许就不会酿成今日这般局面了……
“……你总是这般……孩子气!”
温热的指腹轻划过微凉的唇瓣,殷郊低笑一声,俯身,缓缓凑近悲悯的少年,满足的落下一吻……
“你——敢!”
滔天的杀意在殷郊正暗暗欣喜时传来,长戟稳稳落在脖颈处,但凡他稍有动作,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杨师兄,好久不见啊!”
殷郊看清来人后只微眯了眯眼,丝毫不见半点恐惧之色;
“殷郊——你岂敢动他!”
杨戬双眸浴火,阴沉的眼底下尽是一片杀意决绝,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我只是做了你不敢做的事情罢了,杨师兄何至于恼羞成怒呢?”
“你休要胡言!”
杨戬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抵在殷郊脖颈处的三尖两刃刀不可自控的划出一道血痕;
“殷郊!你胡乱猜忌姬发大哥我也就忍了,可杨二哥却不一样,我自小是师父和杨二哥养大的,他在我心中与亲人无异,你休要用你那腌臜的心思恶心他!”
哪吒眉头紧锁,冷冷的瞪着殷郊,怒火中烧;
“你将他当做亲人,可他对你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殷郊冷笑一声,他本就与杨戬是一类人,自然瞧得出他的心思;
“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二哥,此地乃是商营,莫要冲动行事,你快些离开!”哪吒脸色阴沉,不动声色的将杨戬拉到身后,握住了他手上的三尖两刃刀,回身继续对杨戬耳语道;
“殷郊这样的人,你要我如何放心将你独自留下?”
杨戬用力握着哪吒的手腕,对于小冤家的提议,丝毫不认同;
“孔宣今日虽不在营内,但我也不知他何时会回来,即便合你我全盛之力也远不是他的对手,如今我法力被封,你很难全身而退!二哥,听我一劝,尽快离开!”
“要走一起走!”
杨戬紧紧箍着哪吒的手腕,说什么也不愿松开,周身杀气凌然;
“二哥!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冤家,我说了,要么一起走,要么……”
正在二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低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