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枫做过数不清的梦。
梦中,或是古海,或是阿妈,或是阿爸,他们站在枫树下笑盈盈地向凌枫招手。枫树有时候缀满着枫叶,有时光秃秃的。不过就是梦不到家,梦不到那座小房和小房后面的小院。
后来凌枫明白,家,不只是一座房子,一块地,而是家里的人。
梦中,凌枫无数次跑向家,可触碰到之后却是一道亮光,然后他就从梦中醒来。
他开始害怕。回想起那天他手上温热的液体和惊魂未定的阿妈,以及那个被自己做掉的渣滓。那晚上之后,他的“家”就没了。
被血染的屋子里,遍地狼藉,最坏的是,他的古海和阿妈也不见了。
梦中,他以为他们回来找他了,也以为阿爸参兵回来了,一次次满怀期待地跑过去,然后被光芒刺痛眼睛。
唯一告诉他还有家的,只有那枚阿妈编织的不响铃铛。
一次战斗,那枚铃铛不见了。
战火终究是吞没了他的“家”。
在凌枫状态极度不稳定时,他的训导员拿着一枚新的铃铛出现了。没有阿妈做的精巧,只是再一次让凌枫回想起了家。
凌枫愣愣地看着那枚似像非像的铃铛,随后头顶受到一阵挤压。
“像吗?”训导员问道。
凌枫摇摇头,但还是接过那枚铃铛——因为它是粉色的。粉色是阿妈的爱,是凌枫被家人抚摸时的心情,也是和古海第一次的温情。
之后,凌枫就将铃铛揣在兜里,但是不会那么频繁地拿出来看,只是摸摸它的形状,就好似告诉他,阿妈的铃铛还在,他的“家”还在。
训导员看着精神状态好转,但是心情低落的凌枫:“如果你不介意,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凌枫摇摇头:“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没有铁锈味儿,没有零碎的肢体,没有让人窒息的硝烟。
“那就把这里当做寄宿的家吧,寄宿在这里,等家人来接你回去。”训导员轻笑。
寄宿的家……凌枫无神地眼眸慢慢明亮起来。我可以在这里等古海接我回家,只要我在这里,只要我拼命活着。
虽然之后做梦依旧会被光芒刺痛,但凌枫醒来之后都告诉自己,他们会接他回家,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待。
等待是凌枫最擅长的。
前线的战争十分残酷,这次敌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上古灵宠,枭。枭的残暴和嗜血在灵宠里面首屈一指,本就残酷的前线更加没有光亮。零碎的肢体散发出腥味儿,雾气也带着血色。
这次凌枫没办法逆转战局。和训导员交流之后,打算撤退。训导员猛然看见从凌枫口袋里掉出来的铃铛,折返了回去,然后被枭直接抓住,一爪子划了侧腰。凌枫冲过来逼退了枭,抱起训导员就跑,好不容易跑到大部队这里,枭这才停手撤退。
可惜训导员是活不成了。
难道连寄宿的家也没有了吗……凌枫悲痛地看着训导员,第一次痛恨自己这上千年的修为。他的修为让他可以看出一个人是否有抢救的必要,可惜这次,训导员没有。
凌枫再一次没了“家”。
拿着训导员用命保住的铃铛,凌枫蜷缩在笼子里看着它,思维慢慢回到之前被训导员捡到然后加入战场,顺着战场又想到了战场的阿爸,想到阿爸又想到了古海和阿妈,然后又想到了家。
家是什么?
凌枫开始模糊了。
是古海,是阿妈,是阿爸,是训导员……还是别的什么呢?
星星般的残肢,像山头弥漫红花的血雾,略带甜的腥味儿,可以让大脑放松的杀戮……是这些吗?凌枫瞳孔放大逐渐变得朦胧,手臂上青筋儿也开始暴起,身体里的细胞也逐渐躁动。是这些吧……凌枫视线开始模糊,手中的铃铛也变成了枭的幼崽。要杀了它吗?凌枫手指动了动。
“嗨?”
凌枫回神,那人又说话了。
“需要我帮你洗干净吗?”
需要我帮你洗干净吗?
古海和他的第一次后,古海也说过这句话。
声音很像。凌枫心脏骤停,看过去。
是古海吗?凌枫盯着那人看了好久,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他害怕,害怕是假的。既然害怕,那就认他是假的。
凌枫将那人带离聚集地,找了处没人的地方。既然是假的,那就不需要太温柔……凌枫掐住了那人,将气撒在了那人的身上。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不听我的?
为什么你们这么久还不来接我?
凌枫留了手让那人可以说话。
可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
凌枫的愤怒没那么上头了,视线也逐渐清晰,和那双霾蓝色的眸子对上。他好像古海……凌枫一顿,咬咬牙亲了上去。
对方唇有些干,喇嘴而且胡子还扎他。他松了嘴,一瞬间眼泪涌了上来,鼻头也开始发酸。“阿枫没有忘记回家……”
我没有忘记回家啊……
阿枫没有忘记回家啊……
脸颊被起茧子的手抚摸,凌枫感受到了温暖的手掌,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然后那人说:“我带阿枫回家。”
凌枫不敢置信地听着,伸手抚摸面前的人,然后用劲捏了捏。那人吃痛,然后告诉他:“是真的。”
是真的……
凌枫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再次端详起来。霾蓝色的眼眸如深海一般厚重,面部肌肉被高挺的骨架顶起十分紧致,笑着的眼角有一些皱纹,脸上胡子并不是很干净,整个看起来像是粗糙的木雕。
脸颊上的手,滚烫刺挠,厚厚的茧子划着凌枫较为细嫩的皮肤。
这是真的……
“古……海?”凌枫声音打着颤,眉头微蹙。古海听到,咧嘴一笑:“是我,我在这里。”
“你是真的吗?”
“我是真的。”
“不会突然变成白光?”
“不会的,凌枫,不会的。我是古海,我在这里,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