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衅风波

姜嫽脚步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侍女仔细端详了他一下，隐晦地摇了摇头，那个侍从极具眼色地自报家门：“我是三公子的贴身侍从。”

三少爷，李元霸，生来巨力，头脑却比寻常孩子要迟钝一些，如今也有十一二岁了，却只如五六岁的幼儿般稚嫩，唐国公和窦王妃对其他孩子只是介绍了姜嫽，嘱咐他们有什么可以多多与她商量，但是对李元霸就是耳提面命地反复叮嘱，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听姜嫽的话，要像听爹娘的话一样听她的话。

姜嫽眉头稍微松了松，如果是李元霸的侍从，那确实可能她没有见过却知道这里，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审视着这人：“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那人着急全然不似作伪，虽然着急，但还是口齿清晰：“三公子听说了那一家的事儿……”

姜嫽一怔，顿时领悟了发生了什么，脸色大变：“他去将军府了？！”

侍从苦笑：“大公子和国公王妃都不在府中，二公子外出游猎，三少爷自负勇力，要为大公子的朋友打抱不平。”

姜嫽都顾不上其它了，抬脚就往外走，将军府地理位置也不算繁华，反而算得上是偏僻，出于主人的意愿，距离姜府非常近，穿街绕巷之下，也就是半刻钟的功夫，姜嫽就看到了被人群围起来的将军府大门口。

宇文成都的将军府在他闭门谢客之后，各位官员都识趣儿地不再上门，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他门口不仅来了个客人，还引来了一堆围观的百姓。

那客人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瘦小，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正指着将军府的门口叫喊，虽然是叫喊，但并没有什么不好听的话，反反复复地就是一句“你出来啊！”“我们打一场！”

他堵在门口，家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去禀报了宇文成都。

“有个小孩儿堵在门口？”宇文成都颇有些讶异，英挺的眉压了压瞳孔，他沉吟了片刻“去看看。”

他走到门口，才知道家丁所言非虚，确实是能看出来是个稚嫩的小孩子，而非是侏儒，他再一瞧他身上，穿的是皇帝热孝期间该穿的素白麻衣，看不出什么，身材却很瘦小，便转头对家丁道：“拿些银钱给他。”

家丁神色有些不忿，但还是拿了钱，嘀咕了一句：“便宜你了。”

李元霸气得脸都涨红了，把银子又丢了，嚷嚷道：“我不要银子！我要和你打一场！”

家丁把银子捡了起来，悄悄翻了个白眼，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宇文成都见状，一步步走了下来，将家丁手中的银子拿走了，放在了李元霸手心里，对他说要打一场这回事儿置若罔闻，甚至很是温和：“拿着银子，去买些吃的吧。”

李元霸越发愤怒，他虽然宛如孩童，却还是有些逻辑，心里想，嘴巴也说了出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宇文成都笑了一下，只说：“等你长大了，我再和你打。”

李元霸明白了：“你就是瞧不起我！”他用手指着宇文成都“我现在就要和你打！”

若是成年人，这样做恐怕已经被隋朝第一勇士把手指都断了，但李元霸却还是个孩子，宇文成都便也只觉得好笑：“我哪里惹了你了？”

李元霸气得跟公牛一样憋红了脸，呼哧呼哧地喘气，嘴巴嗫嚅两下，却又没法明白地说出来到底是哪里，只用力一攥，将那银子攥得不成形，掉落在地上，宇文成都瞧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心知这恐怕是个天生的大力士，但也不欲欺负他小，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李元霸一拳头就打了过来。

他一惊，敏捷地撤步，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将军府前的地板被李元霸一拳砸碎，宇文成都两三步闪出李元霸的攻击范围，那小子见打不到了，左右张望了一下，竟然生生把立在旁边用来搭架子的一根木柱子拔了起来，只见他抱着柱子，带着呼呼风声朝着宇文成都扫了过去。

宇文成都带着薄怒，再次躲了过去：“你再这个样子，我就要还手了！”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不高不低地响了起来：“住手！”

场上二人皆耳聪目明，听见了这个都觉得颇为耳熟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瞧见了微蹙着眉的姜嫽，她越众而出，因为匆匆的赶来面容带着些薄红，鬓发也有些凌乱，却并不狼狈，盈盈水眸带着些怒气，瞪了一眼李元霸。

她步伐慢了些，李元霸却主动靠了过去，神色都是孩童般的惊喜：“姜姐姐！”

见他这样，再多的怒气也没办法对一个心智如孩童的人发出来，她头疼地放低了声音，柔声询问：“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打他？”

有些话没办法直接跟宇文成都说，李元霸却能直接跟姜嫽告状：“姜姐姐，他欺负伍家那个哥哥。”

姜嫽一听就明白了，耐心地与他分辨：“那不是他的错，他也不想的。”

李元霸不明白，他只是固执地讲：“就是他，他这么做，他是个坏人！”

姜嫽瞧了一眼宇文成都，又转过头，跟他讲：“他伤害了谁，你应该去问过了才知道，如果人家不这么觉得，那岂不是你在欺负他。”

李元霸一下子被问住了，他万分信赖的姜姐姐乘机忽悠他：“你问过你认识的那个哥哥了吗？”

李元霸呆呆地摇了摇头，就听见她说：“那你是不是应该去问一下，你问都没有问就来这里，是在欺负他，是不是应该同他道歉？”李元霸想了一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见李元霸已经被绕了进去，姜嫽变戏法一般地摊开手，细腻白皙的手心放着几颗麦芽糖：“你瞧，这是什么。”

李元霸一下子全盘接受了姜嫽的逻辑，欢欢喜喜地把糖接了过来：“是糖！”

姜嫽浅笑着叮嘱：“不要多吃，当心坏牙。”

那个瘦小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糖，乖巧地跟在姜嫽后面准备道歉。

解决了一个，宇文成都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件事儿便容易许多，她靠近了两步，双手抬起交叠至胸前，正要行礼作为长辈致歉，宇文成都却条件反射地一把扶住了她，没让她低头屈膝。

姜嫽讶异地抬头，正巧同他的视线对上了，青年将军一触及她的视线，闪电般的松了手，咳了一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不必了。”

李元霸懵懵懂懂地看了看他，特别严肃地开口：“不行，爹娘说了，做错了事要道歉。”说完了，他端端正正地行礼道歉，然后认真地说了一声抱歉。

宇文成都已经没心思追究他了，转了个话题：“天色渐晚，不若我送姜姑娘……和这位回去吧。”

姜嫽心下急转，想到一件事儿，也许可以顺道与他说一声，便笑着应了下来：“那便多谢宇文将军了。”

宇文成都先绕路把那小孩儿塞回了唐国公府，随后就从唐国公府往姜府走，熟门熟路，无数个话题从他脑子里面转了过去，却一个也说不出来，只能就这么沉默地往前走，姜嫽扶了扶鬓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宇文将军对我家府邸的位置很熟悉？”

宇文成都脚下一拐，差点儿撞墙，熟悉……那当然是熟悉的，宇文成都的修养让他做不出骚扰姑娘家这种事儿，但是他日常巡逻的时候，想着姜府地处偏僻，便会不自觉地多走两趟，免得出了事儿找不着人。

一天加起来也就来了那么七八九十趟吧。

他耳根通红，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说才不会让她产生恶感，姜嫽却好似根本没放在心上，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将军知道汉王吗？”

说到正事儿，宇文成都凝眉思索：“陛下的第五个弟弟？听闻……不是很安分。”招兵买马，意图谋反，说他不安分，也只是美化之后的说辞。

姜嫽接下了话茬：“这位汉王殿下，本事不高，心气儿却高得很。”

宇文成都眼神一变：“他……”

姜嫽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挡在蔷薇花也似的唇瓣前：“不可说，我只不过是想提醒将军，多加小心罢了。”

宇文成都点了点头，神色锐利，他并没有追问，只是郑重道谢：“我知道了，多谢。”

她不帮汉王，是因为这是个比杨广还蠢的，事实也正如她所想，在大业元年造反，就算是杨广再怎么昏庸，先帝留下来的那些忠臣良将、盛世积累下来的粮草银钱也能耗死杨谅。

说完了正事儿，巷子中再次陷入了寂静，宇文成都没话找话：“姜姑娘，你年满十七了，可曾取字？”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妥当，果然，姜嫽颇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将军想知道？”

宇文成都沉默了一会儿：“我口不择言，绝无冒犯之意。”

姜嫽莞尔，若群山之巅簇拥的一点山尖雪融化，清冷又疏远的神情刹那间化作醴泉般动人：“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顿了顿，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说：“多谢将军相送，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