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屠夫的目光

林家与钱家并居一镇，然两者距离虽近，实则隔绝甚远。而今寒风刺骨，漫漫雪途，行程足足耗费了半天的时间，方才踏入钱家的门槛。

门前的春联早已贴好，两位年迈的仆人正在努力清扫着庭院的积雪。林叁洪在门外呼唤了一声，随即端着礼物步入屋内。

钱大老爷，即往昔的钱屠子，今日已算是半个富家翁。如今他将屠猪脱毛、洗净的肮脏差活都交由手下伙计，自己悠然游赏，学起有钱人的模样，生活悠然自得。

厅中两个石炭炉子熊熊燃烧，空气中飘散着暖香，初入其中的人恍若置身异境。厅堂正中挂着一幅画作，画家身世不详，两旁则分别悬挂行书字帖，内有《陋室铭》和《将进酒》两篇截然不同风格、却深富意蕴的经典诗篇。画作和字帖并置，折射出主人的无知，成为一幅巨大的讽刺画。

门口对面的条几上摆放着巨大的赵公元帅塑像，而财神老爷则骑在黑虎之上，面目狰狞。这些与挂于墙上的字画形成鲜明对比，显露出这位主人虽有财富，却带着粗野之气，宛如彻头彻尾的新贵。

尤其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财神像两旁摆放着几本厚厚的典籍，仿佛主人时常阅读一般。然而林叁洪心知肚明，钱大老爷一个字都不识，这些书卷无非是装点门面的摆设。若真将《论语》与《国风》摆在他面前，他或许连分辨哪本是哪本都难以做到。

钱屠子头戴员外冠，身披酱紫色棉袍，端坐太师椅之上，宛若一尊土豪模样的雕像。然其身材肥胖，多年杀猪宰羊，脸上积攒戾气，纵然生活富足，却难掩富贵不深的面貌。

林叁洪恭谨地行礼：“钱世伯，您安好。”

钱屠子却只是眯缝着眼，不肯睁开，稍作移动他那肥胖的大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近两百斤的庞体压得太师椅吱吱作响，却毫不示意站起。他以一种既不阴险又不阳刚的口吻说道：“贤侄来了啊，令……”

原本想显示些许文雅的钱屠子，却突然想不起该如何称呼对方的母亲，只好作罢。他直截了当地道：“你母亲身体可安好？”

“多谢世伯关心，家母身体康健。”林叁洪将手中的礼物放置于地，然后弯腰道：“区区薄礼，表达寸心之意，还请世伯笑纳。”

钱屠子的鼠目寸光立刻亮了起来，他用余光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林叁洪带来的礼物，似乎在迅速估算这些礼物的价值。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些许情感：“既是世交，来就好，何必带礼物呢？你家也未必好过，罢了，以后不必再带礼了。”

林叁洪心中明镜般清楚，若不带礼物，贪婪吝啬的钱屠子势必不会心情愉快。尽管他对这样的小人颇有反感，仍然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对站在一旁的钱夫人行礼：“伯母安好，小侄叩见伯母。”

在一处寒冷的乡村，两个家庭的纷争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悄然展开。其中，钱家和林家成了这场家庭情感博弈的主要角色。

钱夫人，一位身材干瘦的女性，仿佛纸糊般脆弱，纤长的手腕如同披着衣裳的竹竿。她精明而机智，算盘珠子在手中舞动，数字在她眼前变幻，仿佛她是一位熟练的算数家，而非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她的目光紧盯着账本，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封存在那块纸张之上。然而，对于林叁洪这位“乘龙快婿”，她却漠不关心，仿佛他是一阵微风，连她的眼皮都不屑抬起。

“请不要打扰你伯母的思绪，你看不见她正在细算着各种开支吗？店内的账目，员工的薪酬，还有未来一年的盈余，一切在她的算盘珠子下，尽皆显露。已经整整一天，眼下正是决定性的时刻，让她安心工作吧。”一位温和的声音响起，那是林家的一位长者，以和为贵，深知礼数的好人。

相较之下，钱夫人与她善良的母亲形成鲜明对比。钱夫人擅长算计他人，时刻抱着算盘，似乎每一个铜板都要受到严密的审视，即便是三年前的账目，也能被她翻出并详细核算数日数夜。她就像那只在浅水中捕食的鹭鸶，瞄准了细小的肉蚊，追逐着每一滴脂油。对于那些身居权势之中的“显贵”，她的脸上似乎还能掉下更多的粉妆，仿佛要将自己完全献给他们。然而，对待像林叁洪这样的贫苦之人，她的脸色却毫不掩饰她的不悦。

钱屠子轻咳一声，似乎有话欲言又止，他挠了挠头皮，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良久，他终于开口：“呃……贤侄啊，你的母亲有没有提起椿桃的事情？”

“她提过，母亲说春天来临之际，侄儿和椿桃妹妹的婚事就可举行，因此特意前来询问叔伯的意愿。”林叁洪微笑着回应，他是来听取双方的态度，一片诚心等待着。

然而，这个家庭内部的局面显然并不那么简单。钱夫人听到儿女将要步入婚姻殿堂的消息，她手中的算盘珠子竟然停滞不动，目光从账本上转移，死死锁定在林叁洪身上。

寂静在屋内弥漫，似乎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了。由于室内温度偏高，林叁洪身上的积雪融化，滴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加之新鞋沾满了污泥，使得他的形象更加狼狈不堪。

钱夫人对于林叁洪这位一贫如洗，却敢妄想娶走她女儿的年轻人，充满了厌恶之情。她对他的不屑可见一斑，仿佛他就是一只想要品尝天鹅肉的癞蛤蟆，要不是有一纸婚书在，恐怕早就将他撵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