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江》第十三章

随着锈了的铁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缓缓传入一个黑暗的空间，回音刺耳。

最终那双脚停在一个人面前。血水顺着那人早已散开的发髻留在那人脚上，他后退了一步，蹲下身来，抬眸，眼前人身体的温度早已冰冷。

他伸手触碰那人颈上脉搏，却突然对上那人的视线，瞳孔震了震，起身来。

那双眼里，层层杀气和怒意，眼中蜡烛的粼粼光动，却显得死气沉沉，半张脸被血浸透，被锁上的手一直握着，握到能看出指尖之间浸出的血。

恨，恨，他知道自己已不是人了，出征，到被囚禁，饱受屈辱，仅仅三天，仅仅三天，他把眼前这匈奴人的脸，四肢，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管，每一根脉搏，每一次心脏的跳动，记得刻骨铭心，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句话，他都恨不得将他除筋去骨，吃掉，一块不剩，一滴不留。

更何况，早已半年之久。

他就这么看着他，不做任何行动，他知道任何举动都是徒劳，在带血的皮鞭下，他不得不屈服，身处匈奴的铁牢，牲畜的生活，空气是殷红色的，他能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那天马车旁倒下的兵，他们死不瞑目，他们嘴角有着笑意，那是最恐怖的，那裂开的嘴角像一双双手，让杜景熙像南望去，望京城，望洛阳，望曾经的平羌将军，战马上的将军，铠甲多么亮，多么耀眼，耀眼到这身处罪恶泥潭的人，不，是牲畜，头痛欲裂，像万箭穿心般，不，是祁青他们，他们从黄泉来找他了，要索他的命，他只能拼命摇着头，想把他们从脑中甩出去，甩出去，全然不顾自己将军的身姿与气概。

他不是杜景熙，他沦为匈奴的牲畜，是蝼蚁，任意碾压，任意被侮辱。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在一个个黑夜，他看着牢中唯一的明烛，像是希望，伸出臂膀，想去触碰，却发现自己早已是笼中鸟，越想得到，就离希望越远。

他疯了，他疯癫的摇着脑袋，全然不顾千疮百孔的身体，任由每一处伤口低着仇恨的血。

他像悬崖上的草，尊严和底气是他的根，暴雨和闪电，都只是一时的恐惧，但有一双手，将他活生生从泥泞里拔出来，万根具断，被丢下深渊巨口，不留任何希望。

反抗？

迎来的只有皮鞭和血肉。

想办法？

在这监牢之中有何人能救他。

自尽？

倒是想过，但他连能撞的头破血流的墙都没有。

希望？

你告诉我这牢中之烛是希望？

恐惧，愧疚，早已麻木，他只知道这半年的监禁只是一个开始，他唯一的能做的，就是一遍一遍求死，求自己不得好死。

他看着身前的匈奴，那张脸到现在都不敢看，他也不需要看，就知道那张脸长什么样。

那是一张万恶的脸，跟自己几乎一样的脸，也是亲手将他拔起扔像深渊的人。

他不知道那天前往边关的路上，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匈奴和中原自古以来就是水火不容，何谈其他，沙口相逢，定是互相残杀，自己沦为这一步，是命。

“死，死，死……”他放下紧紧抱着头的手，垂于地面，像是放弃般，眼中暗淡无光，任由脑中的画面侵袭全身。

“来人，把他安置在骏景池，叫军医来。”

被锁链拴着的人，微微抬头，“看来，快解脱了……”

京城，靖予殿侧殿。

“你……”悠悠声音中带着些许怒气，在宫中回荡。

“怎么，这一幕很熟悉吗？哼，五年前……”没等说完，杜易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翟潇闻。

“放肆，你知道此举朕会定你多少罪吗。”杜易从座上起身，微微皱眉。

“死罪，皇上敢吗？十万禁军，不是一直的眼中刺吗？”翟潇闻凑在杜易耳边。

一时间，杜易竟忘了推开他，实在没想到他把话一下子挑明了。

“嗯？阿易。”翟潇闻一改朝政之色，几分调戏般偏头看着杜易脸色。

杜易微红着脸，耳边弱气让他不禁有些痒动，眼中却有了几分嘲讽之态。

“燕王，越举了吧，五年前我是不是已经和你断绝所有关系了。”

杜易很少有这样的神态，身旁的燕王倒是脸色一沉，推开几步，眼中有难言之色。

“如果你记得不够清楚，那我就带你重温一遍，”杜易倒是向翟潇闻走了几步。“你我从十岁初时，习文练武，同窗五年，日日形影不离，呵，十三岁，中秋之夜，房梁之上，你曾誓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