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从楼梯拐角处传来,宋焰喘着粗气,哆嗦着手往外掏出钥匙,试着对准钥匙孔。
一连几次都没插进去,他咒骂了一句,狠狠捶了一下大门,反身靠在门上。
“咔擦”,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宋焰因酒精而笨重的身体一下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md,老子开了这么半天,在家也不吭声,成心想看老子出洋相啊!”
宋暖盯着面前这个自称是他老子的男人,已是半黑半白的头发被外面的大雨淋透,湿哒哒垂在他额上,年近五十,看起来却苍老了十几岁一般,现在又因为跌倒,更显狼狈和潦倒。
宋焰扶着墙壁艰难起身,一抬头就看到宋暖盯着他看,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暴躁地说:“看什么看,滚一边去!”
说着一把推开宋暖,径自往沙发那走去。
十六岁的少女被突然一推,晃了晃身体最终还是稳住了,眼里如一潭死水看向宋焰一瘸一拐的身影。
几年前,宋焰喝了酒跟别人打架,被人把腿给打断了,也因此得到了一点赔偿金,不然就连那点酒他也喝不起。
瘫坐进沙发,宋焰疲惫地长出一口气,挑起眼皮吩咐说:“去,给老子拿瓶酒来。”
宋暖没动,只是直直地望着他,语气冰冷地说:“房东上门说欠的三个月房租再不交,大后天就把我们赶出去。”
“什么房租?没钱!老子就这点钱,养着你这个白眼狼!你不是打工赚钱了吗?把那钱拿出来,交,交,交房租。”宋焰瞪圆双眼,语无伦次,仿佛发狂的野兽。
心底虽然愤懑,但许是习以为常,宋暖平静地说:“我打工的钱是给我交学费的,你少喝几瓶酒…”
摆摆手,宋焰打断她的话,“喝酒花你钱了,养你花了那么多钱,还敢管到你老子头上,我看你跟你妈一样就是欠揍!”
缓了一口气,“要钱是吧?找你妈要去啊?她不是孟氏的大小姐么,有钱得很。”
“你少提我妈!”一提到许沁,宋暖压抑在心里的怒火忽然就爆发了。
“要不是你天天喝酒!疑神疑鬼的,跟我妈吵架!打人!我妈怎么会跑!”
“你妈跑了关我屁事!嫌贫爱富的破烂货!你妈早就跑回孟家享福去了吧,丢下你这么个衰东西!你跟你妈害得老子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你要是想去找她,早点滚,别在老子跟前碍眼!”
少女握紧了拳头,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她看着宋焰那张恬不知耻的老脸,心头的火蹭蹭地往上冒。
回孟家?真是可笑!我宁愿妈妈是回了孟家,而不是跟你在这烂泥里!
宋暖不忿地想。
宋暖的童年充斥着父母的争吵,还有妈妈的哭泣。
一开始他们只是吵,后面发展成了互打,打完妈妈就抱着她哭,跟她说孟家的事。
自己当时还不懂事,也就当个故事听,直到十岁的某一天,她一觉醒来发现妈妈那天并没有给她做早饭。
到了第四天,她就听到了宋焰满嘴的脏话,说她妈妈肯定是跟人跑了,要不然就是回孟家了……
宋焰喝着酒,零零碎碎骂了一堆,小小的宋暖从那时开始意识到,她的妈妈总之就是不要她了。
这几年,对许沁的思念,对宋焰的怨恨,对父母口中孟家的好奇,让宋暖在十五岁那年下定决心要去找妈妈口中的舅舅孟宴臣,想着舅舅听到母亲失踪的事,说不定会帮她。
她翻看财经杂志记住了孟宴臣的长相,又搜索国坤集团的地址,在一个周末,她一个人偷偷跑到孟氏国坤集团楼下,蹲守了一个下午,总算在傍晚时分见到了传说中的孟宴臣。
宋暖远远望见他从大厅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比自己小一点,应该是他的儿子。
男孩穿着质地一看就很高级的针织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小小年纪就十分老沉。
宋暖捏着自己破旧的毛衣,抿着唇,继续看过去。
孟宴臣与妈妈向她描述的一点也不一样。
在许沁口中,她的这个舅舅卑微怯懦,不爱笑,眼里总是带着淡淡的悲伤,仿佛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快乐的事情。
妈妈说舅舅是一个悲凉的人。
但现在,她望着远处正在听男孩说话,眼里含着鼓励和赞许,浑身洋溢着温暖的男人,怎么也无法与记忆里妈妈跟她说的人对上。
她观察着他们,突然有些羡慕那个男孩,脑海里忽然冒出要是孟宴臣是自己爸爸该有多好的想法。
宋暖像着魔了一般,鼓足勇气一步一步向孟宴臣走去,直到保安拦下她,她才惊觉自己已经站在孟宴臣面前。
孟宴臣目光深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其实早在几分钟前,他便注意到了她,实在是这个孩子的长相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一旁,孟观南的视线也停留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身上,目露探究。
孟宴臣制止保安的讯问,主动开口,声音温和:“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舅舅,我是宋暖,我妈妈是许沁。她,她五年前离开了我和爸爸,不知道去哪里了,您能帮我找找她吗?”宋暖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孟宴臣听到久违的名字,没有意外也没有多少波动,透过镜片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
“宋暖。”咂摸了一句他的名字,似乎在想怎样措辞才不会伤到这个孩子的内心。
他委婉地缓缓开口,“不好意思孩子,作为一个主动离开的成年人,她不愿意出现,躲着你们,就算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就算找到了,你也找不回你的妈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暖怔怔地听着这些话,没出声也没离开。
孟观南皱了下眉,一针见血地在一边补充,“就是说,你母亲根本不想回去,找也是白找。”
“南南,不要胡说。”孟宴臣无奈地训了他一声。
这个南南,当真是不喜欢许沁和宋焰啊,都是付闻樱女士和连迢小姐在家聊天也不注意一下,俩孩子又聪慧一听就记住了。
唉,回家一定要好好说说她们,绝对不能还没开口就怂了。
孟观南无畏地插兜站在旁边,没有丝毫动容,反正他对宋家和传说中的姑姑许沁可没有一点好感,他也不怕爸爸回家告状,家里第一大是奶奶,奶奶最疼他了,第二大是爷爷和妈妈,他们一定会支持自己的。
一看接他们的车开过来,他便对着孟宴臣说:“爸,车来了,再晚,妈妈和妹妹要说你了。”说着就先爬上车等着。
宋暖见到孟宴臣也打算上车,一着急,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舅舅,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孟宴臣蹙眉看向她拉着自己西装的那只手,本不想说的话还是脱口说了出来:“宋暖,你妈妈有跟你说过她与孟家很早之前就已经断绝关系了吗?”
听到这话,抓着衣角的手突然就没了力气松了开来。
宋暖低着头,似乎也没有勇气再看向面前的人。
她是知道的,母亲每次哭都会说她后悔与孟家断绝关系。
孟宴臣看她放开手,便也坐上了车,却并未关上车门,只是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宋暖。
“我看你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今天找过来,真的只是想让我帮你找许沁吗?”
孟宴臣边说边看到宋暖不断变幻的脸色,心底叹气:终究还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孩子啊,即便有几分贪念但好在还有救。
他是可怜她,但也仅限于此,许沁的前车之鉴,孟宴臣并不打算再发什么善心。
他招手唤来门卫,“麻烦你帮这个孩子打辆车,车费可以找我私人报销,辛苦你了。”
说完转头回看向宋暖,他略微收敛了一点不客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要变天了,快回家吧,就算再不喜欢,那里也是你的家啊。”
孟宴臣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
宋暖望着远去的车影,眼睛有些酸涩,孟宴臣说得对,宋焰那里才是她的家。
所以她回来了,继续在这个泥潭里挣扎着。
听着宋焰的咆哮,看他怒火中烧地踢翻地上的各种酒瓶,举起手似乎想打她,却在看见她眼底的恨意时又讪讪放下了手。
宋暖一声没吭转头走出家门,身后又传出宋焰大声的咒骂。
四年后,家里更热闹了。
虽然孟宴臣后来以别人的名义暗中资助了好几个学生,其中就有宋暖,但宋暖还是在高二下学期辍学了,理由是酒吧聚众斗殴,外加她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他们学校一个臭名昭著的小混混。
她最终还是走上了许沁的老路。
宋焰在一次大量饮酒后,中风瘫痪在床,却也不改骂人的品性,稍有不顺心,就在那发出怒吼,又因为说不出话,气得从脖子根到耳根再到满脸都是通红通红的。
许沁跑了十年,又一次栽在自以为的爱情里,被人骗光了钱财后,一无所有的回到了这个家,宋焰瘫痪没人打骂她,她倒是自在许多,充当起了照顾宋焰的保姆角色,每天给宋焰换洗,拖地,煮饭,在床前跟不会说话的宋焰唠嗑。累是累了点,但她还是会自我感动,想着自己多爱宋焰啊,他都这样了自己还不离不弃,有时候没憋住跟宋焰唠嗑时吐露了心声,气得宋焰一下没上开气,昏死了过去。
宋焰去世的那天,宋暖没来,许沁将他草草火化了,因为没钱买墓地,骨灰只能寄存在殡仪馆里。她拿了他剩下的一点为数不多的遗产,孤零零过完了自己的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