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启征程

朱棣赶回坤宁宫时，嬷嬷和侍女均在寝殿外诚惶诚恐地守着，殿门幽闭。他轻轻推开一角，跻身而入，床榻旁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声，昏暗的光线下楚楚的身体如银蛇般弯曲着，她哭的那么忘情，连他慢慢靠近也没有觉察到。

他解下身上的披挂盖在她的身上，楚楚惊慌回头，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和浸着泪水的脸颊映在他的眼里，他心疼地把她抱到床上，给她擦拭泪水，楚楚似找到了归宿，疲惫地倒在他的怀中。

她听见他温柔而酸涩的声音响起，“小北去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去了也是解脱，至少，他们团圆了，这是喜事，不是吗？”

楚楚又何尝不知，设身处地，若是朱棣先她而去，她恨不得马上追随他而去，活着就成了一种痛苦的折磨。可她就是想哭，无法说服自己为小平高兴，她再也见不到那个善良、体贴的姑娘了，或许她真的能在冥冥之中与相爱之人重聚，也或许她只是如她的心上人一般化为了乌有……

“你放心，我已经下旨令其子承袭小北的爵位，也让江西布政司抚恤关照，等守孝期满，就把那孩子接回京中，放在东宫任职。如眉，你身体虚弱，不宜情绪激动……”他轻轻地拍抚着怀中的女人，期望能安抚她的情绪。她是个善良而单纯的人，总是为别人着想，偏偏顾不得自己，让他怎么也放心不下。

好半天楚楚才停止了哭泣，她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跳跃的心脏，这般鲜活、火热，她不敢想象哪一天它停止了跳动，哪一天他化作冰冷的尸体被送入长陵，成为后世史书上冷冷的一页。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从他的怀中露出一个小脑袋，怯怯地说，“朱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让我死在你的前面……答应我……”，说着说着她的泪水再次盈满眼眶，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朱棣瞳孔张大，眼中亦红了一片，他又如何能答应？若真是如此，他又该怎么承受失去她的痛苦，可若真有一天自己先她而去，又怎么放心得下她。他揉着她的腰身，贴着她的额头，终究是让了步，哽咽回应，“好，我会好好活着。一直陪着你，无论你去哪，我都陪着你，我们要生生世世做夫妻……”

生生世世？楚楚悲痛欲绝，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死后灵魂又归于何处？她只怕不能与他再聚一处。她主动吻上他的唇，喃喃自语，“天知道，有没有什么来世，我只要今生。朱棣，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他拥着她和衣而卧，彼此的体温是消化恐惧的唯一良药，他们迫切地从彼此身上汲取更多，他们一次又一次说着不要分离，塌下的游梦仙枕似乎有所感应，微微的光芒在黑暗中隐没。

第二年开春，年过六旬的朱棣不顾群臣阻拦，执意开启第三次御驾亲征。沙场点兵，当年随他靖难起兵的兄弟已寥寥无几，张玉、朱能、丘福、张武、徐忠、李远、谭渊、王聪、王忠、火真……地下的人多于地上，他也已是半步入黄泉。望着这血色残阳、万里长城，他不禁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的报负与征伐，匆忙一场，已近落幕。他不愿躺于床榻，无疾而终，他辉煌壮烈的生命决不屈服于岁月光阴，他要轰轰烈烈的爱与征战。

尽管盛寅苦口婆心劝阻，塞外苦寒，行军艰苦，以她的生命苦撑不过半年，楚楚还是选择了与他同行。若与他分离，纵然能活十年二十年又有什么意义？她没有央求他一定要带她去，他也没有问她是否愿意跟他一起，他们心照不宣，仿佛本就该形影不离。

他们曾一起在这戈壁滩上激情拥吻，也曾在草原星空下浪漫许愿，他们曾在中军大帐中放肆胡闹，也曾放纵过銮驾中的旖旎风光，他们行过千里的无人区，也路过阴森的原始林，他给她摘过野花，送过甘泉，她给他穿过盔甲，解过玉带，这一路的征途是他的报负，亦有她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