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开言路

第二日上朝，还未入殿，文武百官已就昨夜之事炸开了锅，众说纷纭，反正是不祥之兆。等到内侍宣旨进殿，百官噤声，规规矩矩排列而入。刚一站定，朱棣便瞟了一眼朱高炽，朱高炽忙携圣旨上前，朗声宣读那份罪己诏。

殿下大臣面面相觑，个个觉得惊奇，这位刚强的帝王竟然会下罪己诏，往日何等霸道蛮横竟也有低头弯腰的时候，终究是老了，人斗不过天，殿下不少臣子等着借此落井下石，宣泄往日旧怨。

待高炽宣读完毕，他将圣旨递给内侍，恭敬朝朱棣施下一礼，又转身面向诸臣，声音清脆，“诸位臣工，昨夜三大殿被毁，所幸祖宗庇佑，无人伤亡，对于此事，皇帝特下诏罪己，并广开言路，请各位畅所欲言，共铸永乐盛世”

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太子温文尔雅，礼贤下士，一副谦恭模样。诸臣这才松懈下来，各抒己见。起初还是有所约束，就事论事，陈述迁都弊端，认为皇帝应就迁都之事亲自祭祀祖庙、祭告上苍请罪，也有要求施仁政，轻徭薄赋、改善民生，朱棣倒算大度，皆一一点头应允。

见皇帝似乎改了性子，从谏如流，有些胆大的臣子就开始借题发挥，夹杂私心，将话题引到朱棣政权合法性上，提及当年的靖难、质疑朱棣的施政举措，话里话外透露着朱棣残暴不仁、不配为君，还有拥护高炽的文臣们脑袋飘飘，以为朱棣此时身体恐怕是不行了，所以才不得不妥协，便想着趁机为太子夺权，提出朱棣应效仿唐太祖……退位让贤。

这帮大臣越说越没边，可把太子朱高炽吓了一跳，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根本不在自己把控范围内，再议下去恐怕就成了自己勾结外臣图谋不轨，甚至逼宫篡位，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他那强势的父亲本就看他不顺眼，到时候别说太子之位了，就是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了……

高炽汗流浃背，额头直冒冷汗，偷偷瞄一眼他的父皇，他还是那副莫测高深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忙打圆场，试图停止这个话题，“诸位，今日讨论的是三大殿之事，请各位…… ”

谁知不等高炽回旋，朱棣阴沉的声音响起，“朕看诸位兴致颇高，这殿内拥挤，怕是盛不下了，就到午门外跪议吧”

此话一出殿下大臣鸦雀无声，皇帝这是以议事名义罚跪啊，说是广开言路，不过是做表面功夫，一些胆怯的大臣顿时就勾下了头，鱼贯而出。

谁知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急呼，“陛下、太子殿下，臣有话说！”

高炽往殿下一瞧，是礼部尚书萧仪。高炽想着他作为老臣，平日一向恭谨守礼，应不会说出退位让贤这等不当不言，若他能为三殿被毁寻个合适的明目或说几句台面话，平息皇帝怒气，今日之事也好了结。于是赶在皇帝回应之前，赶紧发声，“萧尚书有话快说！”

萧仪冲到殿前，言辞恳切，“臣以为天降大难是谴责皇帝迁都之事，应天乃祖脉所在，皇帝弃祖脉是不孝，违背先皇旨意，是为不忠，北京本就不是我中原之地，历朝历代哪有一个中原王朝在这里建都的，只有那些蛮夷胡虏！皇帝这是连祖宗都不要了，上天怎么不降罪呢？！”

不待高炽反应，朱棣铁青着脸，龙行虎步下了龙椅，声音沉沉，指着萧仪，“你，接着说！”

高炽忙在朱棣身后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他太知道他父亲的脾气和手段了，冲撞他无异于虎口拔牙，除了母亲，其他人不死也得掉层皮，萧仪历任户部、吏部要职，颇有才干又性格耿直，是不可多得的能臣贤臣，若因此事遭殃，也是朝廷的损失。

谁知萧仪并不让步，他针锋相对，慷慨激昂，“陛下既广开言路，臣就要说个痛快，把都城建在北京这边陲之地，就是要绝我大明的根脉啊，曾在北京建都的金与元，哪个国祚超过百年？”

朱棣伸出的手指缓缓收回握成了拳，高炽看着他父皇那僵硬的虎躯猛然转身，暴怒的声音吼出，“来人，将这犯上的罪臣拖出去杖责一百！”

朝臣一片哗然，萧仪年事已高，杖责一百哪受得住，但看着恼羞成怒的皇帝，他们哪里敢去求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