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类父

果如楚楚所料，这次大殿被毁引起不小的波动。消息很快传开，反对朱棣的势力借机抬头。镇压下去的安南叛乱死灰复燃，西南地区的反叛势力蠢蠢欲动，朝中建文老臣们也蓄势待发……朝中和民间皆议论纷纷，他们将这次雷击视为上苍降罪，皇帝多年征伐，生灵涂炭，是为不仁，迁都背祖，违抗祖制，是为不孝。

这次三大殿被天火所毁，对于朱棣亦是沉重的打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方面，他的情绪绝非在楚楚面前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送走楚楚，他勉强撑着回到乾清宫，刚入大殿便吐血昏厥过去，昏厥中他仿佛孤身来到地狱，身旁皆是这些年枉死的冤魂，要向他讨命，还有他的父皇……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他惊慌失措又不甘地反驳，“难道我这十几年的励精图治、文治武功都不能洗去篡位的污名？这大明江山在我手里远胜建文，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原谅我？！我是你的亲生儿子！”

他的父皇没有回答他，许久，他又恍恍惚惚走上一座桥，四周漆黑一片，桥上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人一碗孟婆汤，喝下去了却前缘，他愤怒地砸了那碗，他怎么能忘记前尘往事？怎么能无牵无挂离去？他狠狠推开四周的鬼魂，往来的方向疯狂奔跑……

“如眉！”他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蓦然转醒。睁开眼睛看到高炽一人守在床边，顷刻间，他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去坤宁宫陪你母亲吗？”朱棣看到高炽在这，似乎颇为不满。

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高炽松了一口气，上前躬身道，“儿臣送母亲回了后宫，母亲情绪稳定，身体也无大碍，只是顾念父皇，是她让儿臣来陪着父皇的”

听到楚楚对他的关心，朱棣眼里酸涩，他缓缓闭目，神情也变得温柔了，“她知道了？”

高炽犹豫了一下，“是，母亲向来聪慧，她猜出了大概。”

朱棣久久呆愣着，待他睁开眼睛，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严，“对于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高炽一惊，随即如小学生一般认真解题，“儿臣以为，天灾之后必有人祸，应小心应对。如今三殿俱毁，必然导致民怨沸腾、朝臣恐慌，若再加以雷霆手段怕是会适得其反，让朝臣离心，百姓不堪重负。堵不如疏，不如广开言路，畅所欲言，让他们发泄出来，一来理越辩越明，二来也可彰显父皇仁恕之德……”

朱棣瞥了一眼这个文文弱弱的儿子，胸口一股血腥直直冲到喉咙眼里，如此软弱，受人蛊惑，一旦自己撒手人寰，他又怎么护得住他的母亲和手足，难道如眉的下半辈子就指望这么个废物吗……

他叹了一口气，招呼高炽过来，高炽忙上前去。朱棣粗糙的手掌扳着他圆润的脸庞抵到跟前，眼里直直射出寒光，“你幼时朕抱你去朝堂议事，你抓着朕的朱笔往奏疏上涂画，有模有样，那些臣子皆言你像朕，朕想哪怕不像，学也能学个三分……”

朱棣猛地松开了扳着他的手，甩开衣袖，“也罢，你明日与朕一起去上朝，看看你的仁恕之德有没有用”

高炽身子僵硬，两腿不听使唤，他知道自己又在父皇面前现了丑，他的父皇根本看不上他的这些举措，他强撑着不让眼中泪水滚落。

朱棣看着他一副哭戚戚的样子，更是瞧不上，扭头躺在塌上，冷冷道，“你回去替朕拟一道罪己诏，明天带到朝堂”

高炽疑惑，强硬如他的父皇，竟然真的要下罪己诏了，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他不敢多问，只恭领回了一句“是”，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