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我想,我还是开心的吧。我考上了我心仪的学校,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城市,远离了我想远离的人。
其实考试过后班里举行了很多次聚会,只是我一次都没有去过。也没有人在意我去不去吧,也许。反正我每一次,每一次的缺席都没有人发现。这座城市没有想留住我的人,也没有我想留住的,所以收到通知书后的那一个星期,我就早早的联系好了租房,收拾起了行李,去到了那个远方的城市。
这个城市无比繁华,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这一切看似是那么美好,却不是我记忆中的人间。这里没有喧闹的街角,暖黄色的灯,有的只是每扇窗户洒出来冷白色的惨淡的光。路上一辆辆车飞驰而过,却再没有那些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笑闹的学生。街上有人摔倒了,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都是自顾自地拿着手机打着电话,刷着视频。
这好像是我梦中的繁华,又好像少了那么一点喧嚣。
少了那么一点情。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窝在我的出租屋里。楼上住的是租房大娘,上下层是接通的,共用一个厨房。我跟她说好了她包我的早中晚饭,所以以后再回来,不会再是漆黑一片没开灯,桌上也会摆好热腾腾的饭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少了很多,也许是一个人太孤独了,又或许是少了人。
不过想这么多干嘛呢,新生活要开始了。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中忙的多。我的英语一般,所以一直在准备四六级。我加入了学生会,生活一天天的被填满,好像无暇顾及其他了。
时间,也许真能冲淡一切。
冲淡了留念,冲淡了青春。
好像只一个转身,春去秋来已不知几载,只知已赏湖边寒梅二三回,心上的人像是被那寒风朔雪冻住,藏在了雪里,再无声讯。
当我看着又一年的雪花飘落,我才恍然,已经三年了。
今年我大三了,爱上她六年了。
前三年是我最爱她的那三年,后三年是我最难忘的那三年。
待今年春雪消融,祝那个人来年吉吉祥祥,幸福平安,从此再不想念。
我笑着折下湖边的一枝梅,把它递给了一对坐在湖边看雪的老夫妻,祝他们新年快乐。
老夫妻笑得合不拢嘴,而我已经踏着雪离开了。
也许是这几日风吹的太多了,我有些感冒发烧。我收拾收拾自己去了医院,想着买几盒药,等病好了才好过年。
但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浮若。
她挽着她男朋友的手,在医院走廊里慢慢的走,最后进了大脑神经科。
那一刻我无法形容我是什么感觉,就像是藏的最深的秘密突然被人剖开,一阵一阵新鲜的刺痛。
我无暇顾及其他,也无法思考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马上蹲到了地上,靠着墙大声的喘息。
耳鸣。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有护士走过来扶起了我,搀到了某间房间里,然后我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没事了,我在这里……”
是谁?
“你好,言渊。”
你是谁!?
“某些人啊,说是陪床,其实自己睡得比谁都香。”
是谁……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谁。
“记得来终点等我啊!”
好香啊,好熟悉的味道……
“对不起,我还是接受……不了同……性恋。”
什么……你说什么?
“我们是……好……朋友啊……玩笑……”
我怎么听不懂?
“要……不再……加……一套……桌……椅”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你这个同性恋!你真恶心!”
“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这辈子都不会!”
一道尖利的声音划过,我睁开了眼睛。
护士正站在我床边,见我醒了对我笑笑。
“医生马上就来,先稍等。”
我艰难地转过头去看门外,护士苦笑着摇摇头。
“隔壁的病人。她最好的朋友喜欢上了她。本来朋友之间知根知底又相互熟悉是多好的一段感情,可偏偏两人都是女孩。”
我看着护士,问她:“同性恋这么恶心吗?”
护士摇摇头,说:“一般人是无法接受的吧。你瞧那个病人,就因为这件事逼疯了。”
我沉默了,说不出话来。
幸好浮若不知道我在这里。不知道她听了这位病人的尖叫,会不会想到我。
我在医院过了年,因为实在是太严重了。医生说我是长期压抑导致身体上出现的各项问题。我也听不太懂,就让他全权帮我治了。等到元宵节的前三天,那位医生终于跟我说,我可以出院了。于是我开开心心的去办出院,却接到了一个我不想接的电话。
来自于我的父母。
“言渊。”
“是,是我,爸爸。”
“我听说你考了一个师范大学。”对面的男人冷笑,“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老师这种职业,就你,呵。”
“你就是个废物。还当老师。”
“现在,马上退学。”
没给我反应的机会,电话就挂断了。
也许医院前台的小姐姐看出了我的不高兴,她温柔的问了我一句:“怎么了?”
我摇摇头,回了她一个微笑,“请尽快帮我办好可以吗?”
她点点头,继续打字。
回到出租屋已经很晚了,我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关上房门,躺在了床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没有开灯。黑暗真的是最好的保护壳,在一片黑暗里,我终于绷不住哭了出来。
“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凭什么不让我去追逐自己想要的职业?”
“凭什么从小到大你们都让我受委屈?”
“凭你是我的爸爸吗!”
“我被人校园霸凌,被人孤立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人在小巷里拳打脚踢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得病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凭什么现在出来说你是我爹我归你管?!”
凭什么。
凭什么!
我这辈子决定过我的什么?
我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
我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扑到桌前抓起了一把美工刀。
“如果你非要逼我,那我只能做我人生中唯一一个我能做的决定了。”
刀锋对着手腕狠狠砸了下去。
“死。”
我在黑暗里不断下沉,下沉,好像刚吃了对门一串糖葫芦,就被人摁着灌了马桶水。好像有人轻轻的环着我的身体,在我耳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好像待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身上好像很疼。
但是感受的都不太真切。
我死了吗?原来死了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然后我听见了铁质碰撞的声音看见了忽然打开的惨白的灯。
我在哪里?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一片黑暗,只是我现在好像在病房里。床头的呼叫铃亮一闪一闪的红光,但是我没有去按它,随手拔了手上的输液管,慢慢走出了病房。
好像还有一间病房的灯是亮着的。不过跟我没关系。
我走过那病房门前,向着楼梯间走去。
好像有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但是我没有太在意,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向天台。
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我。
随便了,我想着,我又不怕死。
最后我在天台边站定,看着这座城市沉寂后的模样。
一片漆黑,一片漆黑。
带着汽油味道的微风扑到我的脸上,没有那个人身上的好闻,我想。
然后我走上了天台的台阶,慢慢往前倾去。
就让我像飞鸟一样,飞下去吧,让我自由一次吧。
就在我快要失去平衡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在后面拉住了我。
“阿渊!”
这声音,好耳熟啊。
我回头看去,看到了我六年的青春。
浮若也穿着一身病服,看着我。
“别死。”她说。
“我病了,你陪陪我。”她说。
然后我犹豫了一瞬间,就被她拉了下来,扑进了那个满是清香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