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村庄满目疮痍,弥漫着土腥味的乡间小路,时不时飘来一股动物粪便的臊臭。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院子,不远处走来两个穿过膝花布康加的妇女,正往小路对面装修气派的院子里走去。
约莫是发现了苏莺注视的目光,那两名妇女并没有表现出反感,反而朝她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她觉得有些尴尬,勾起唇角朝两人点了点头。
关文月一早出来晨练,刚步出小院,眼底便浮出一抹轻柔,立于院外那颗歪脖相思树下,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清了清嗓子。
开口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了。”
她倚着树干,点了根烟,侧过头朝对面的院子望去,鬓角一绺碎发略微遮挡这她的侧脸,烟叼在嘴里过滤嘴在唇边划了一下,又抽回,细长烟身匿于她修长的指骨下面,慵懒中又凭添了几分妖娆。
他懒懒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苏莺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大清早拿白酒当葡萄糖吊命?”
从她第一次见他,他便酒不离手,尤记那晚他握枪时,那只手一直在不住的颤抖,应该是长期酗酒落下的毛病。
“有些东西习惯了,戒不掉。”
“不试怎么知道戒不掉?”
关文月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抬头望着伸向天空的树枝,再回神时,目光中透着些许的不耐烦,“你是在对我说教么?”
苏莺尴尬,说:“我没那闲情!”
让嗜酒如命的人戒酒就好比叫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不在信奉上帝,这本身就是个极其可笑的事,倘若人性的三大难题轻易就能解决,这世界到处都应该充盈着真善美。
关文月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些冒失,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她叼着烟的侧脸时,蓦地开口道,“你吸烟什么感觉啊。”
“闲来无事,总得找点乐子。”她把抽完的烟蒂用脚碾碎,身子往靠近他的方向挪了挪,抬眸看他。
他偏过头,刘海遮挡住了眼角的血丝和一半英挺的鼻梁,当晨曦的第一抹红荡漾在他的脸上时,她知道,那是一个无穷无尽与孤独有关故事。
充足的睡眠使她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晚好了许多,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蛋清白,滴血的唇和嘴角那颗美人痣在晨曦下似乎更惹眼。
关文月抿唇,忽然发现这女人身上或许藏着许多故事,不为人知的故事,男人一旦对某个女人产生兴趣,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因此他在与她相处时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
但这似乎无济于事。
原因是他早在第一次见到她那一刻,便被那片陆离的光海摄走了魂魄而不自知。
“喂… ”
那一声不太客气的呼唤,将他的即将沉底的思绪拖拽上岸,关文月抬眸望去,见她正饶有兴致的指着对面的院子,说道:“那里面有什么啊?一大早有很多人进去呢。”
“非洲人注重礼节,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来问候村落里的族长或是长辈,这是他们的早安礼,你可以进去观摩一下。”
“可以么,会不会有点失礼?”
“怕失礼就不要到处乱走。”言罢,他招招手,走到她前面带路。
小院里有七八个人,或坐或跪,极为认真的样子聆听着,台阶上的藤椅上坐着一位面如枯槁颧骨突出的长者,正伸手触摸了一位青年的脑门,嘴里说着的什么,她一句听不懂。
“他们讲得是当地语言吗?”
“嗯,非洲大部分地区都讲斯瓦希里语,只是在发音上各地区可能略有不同。”
苏莺抬头看他,“那你会讲吗?”
“会一点。”两人悄声从院子里退出来开始在乡间的小路上散步。
在询问了她的伤势之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她问,“你为什么来这儿?”
他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晨曦懒懒爬出地平线,村口渐渐热闹起来,他在藤条编的长椅上坐下来,用手掸掉周围的土,示意她坐到旁边,开口时语气中有明显的敷衍。
“孤魂野鬼在哪都一样。”
浮世半生,孑然一身。
他是长空里一只孤雁,踽踽独行,纵然漫无目纵然没有尽头,却犹有执念。
其实男女之间,本该保留一丝神秘感,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必问,想起昨晚虎口脱险的遭遇,苏莺心中犹有寒意。
“你那把短刀可以借我看一下么?”
“那玩意儿不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
苏莺最讨厌性别歧视?于是反唇相讥,“贝蒂也是女人,还不是一样舞枪弄棒。”
“你和她不一样。”
苏莺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哪里不一样了,还不都是女人。”
“贝蒂曾经是一名军人,虽然是队里唯一的女人,但她能力极强且骁勇善战,是马赛族当之无愧的黑珍珠。”
“当过兵…难怪讲起话”来跟吞了炸药似的。”苏莺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瞧她阴阳怪气的模样,再联想她和贝蒂之间微妙的关系,关文月解释道: “贝蒂曾经是一名优秀的维和战士,在苏丹瓦乌二战区的保护营里执行联保任务,后面因为负伤退役,又被安博利赛反盗猎部队吸纳,成为反盗猎部队的一员。”
“那她怎么又改行做起护林员了。”
“这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兵一旦过了二十四岁就要退役,即使你有军衔傍身,又或者军功卓著,都不能成为亮绿灯的理由,要知道,培养一名反盗猎战士并不是容易的事,队员需要掌握很多超乎常人的技能。”
苏莺耸起肩膀, “说的比特种部队还厉害。”
“有过之而无不及。”关文月笑着解释,“作为一名反盗猎战士,不仅要符合军人的标准,还要具备高海拔攀爬,近身格斗、野外生存的能力,以及熟练掌握野生动物的栖息规律以及追踪术诸如此类的知识,因此,贝蒂一退下来,就成了圈里炙手可热的黄金猎手,最后被鲍尔招进了我的队伍。”
“那我得罪了她,岂不是…”苏莺竟有些悔不当初,早知道那女人这么猛,真该一开始就和她搞好关系,这要是哪天惹怒了她,分分钟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怕了?”关文月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却死鸭子嘴硬。
想起昨晚包扎伤口时,她让贝蒂吓得缩起脖子瑟瑟发抖的模样,关文月忍俊不禁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人,真是一物降一物。”
“谁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拉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苏莺瞥一眼关文月,斟酌了一下他的目光,忽然说了句,“事出必有妖,说不定是她看上你了,把我当情敌了。”
言罢,苏莺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他大腿外侧摸索起来,而关文月,则被她忽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胸前一荡,下一秒便紧紧叩住她的手腕,并强行将其掰离,“你干什么?”
“我记得明明在这里啊。” 昨晚她亲眼见他从裤管里拔出一把烨烨发光的短鞘刀,“昨晚那把匕首你藏哪了?拿出来看看。”
关文月皱眉,“ 女孩子家家,看它做什么。”
“我要拿来防身。”
“你会用么?”
苏莺忽然一脸严肃,“如果我告诉你,昨晚那些人想要灭口,你信不信?”
听到一半,关文月的脸色已经变了。
苏莺没察觉到,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这地方不太平,出于人身安全考虑,得有把锋利的武器傍身才行——”
“你昨晚怎么逃出来的?”
“我用藏在包里的刀片划了两个小时才把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划断。”苏莺呼出一口气,有些得意地笑扬起眉道,“德国双立人,你值得信赖。”
他属实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腿带的皮鞘里和靴管中各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她。
苏莺骇然一惊,暗道这家伙竟然藏了两把刀在身上!这两个把都是弯刀,同样小巧灵便,她把其中一把拿到他面前,晃了晃,“这把真不赖,就是这怎么刀柄上还有两个洞啊?”
他拧一拧眉,把刀收回去,“史密斯威森熊爪的杀伤力太强,不适合你用,这把蝴蝶刀留给你防身——”
“可我偏偏就喜欢这把!”
苏莺垂眸看看自己手上的刀,又看看他手里那把,不满他的安排,伸手欲夺,不料他反应极快,下一秒已抽回面前的手,指间在刀刃上轻轻划了一下,“熊爪是全齿刀刃,一旦接触人体会产生一股强大的咬合力,经它造成的伤口是很难完全愈合的。”
“我就要这个。”她再一次主动出击,却被他抢了先机,只见他手掌一番,刀柄上的小孔在他手指上旋了几圈,看得她眼花缭乱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
踌躇间,她拉下脸,捂住受伤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道,“关队长,你看起来真像杂技团里急于表演来换香蕉的猴子!”
关文月嘴角一弯,将刀平举到与视线齐平,盯着银光闪闪的刀刃看了一会儿,说:“我教你一套简单的技巧,如果你能学会,它就是你的了——”
“成交!”苏莺讲话时,嘴角牵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对视中,关文月眸底闪光一丝慌乱,是不易察觉的异样情愫。
他敛了目光,将刀柄重新交还到她手中,与此同时,大手覆住她的手背,“食指伸进第一个圆洞,大拇指抵住刀腹,其余三指抓住刀把,和握枪姿势基本雷同。”
“我又没用过枪。”按照他的要求和步奏练了两遍,她很快掌握了技巧。
下一步,是瞄准目标。
“刀刃向下,刀尖对准目标,保持水平垂直,用力刺下去。”言罢,他握住她的手,示范标准动作给她看。
以前,她从未接触过管制刀具,昨晚因为隔的有些距离,她感觉不到那刀刃下原始迅猛的肃杀之气,这会儿,她只觉手下锋利的刀刃犹如一头凶猛、暴躁,龇着獠牙的野兽,当獠牙落下那一瞬,鲜血四溅。
整个早上,苏莺都在拜师学艺。
离开村庄,他们的车迎着晨曦中抽出来的一抹水红开往西北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