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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吉尔塞的孤岛

在关文月的记忆里,荆苒一直是个低调,优雅且颇有文艺气质的女人,从她嘴里讲出来的东西大都时候更像一首暗含哲理的诗篇。

如果说荆苒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那么这个女人更像是游走在沙漠中的猎鹰,又或是荆棘中瑰丽绽放的带刺玫瑰,比起前者的温婉,后者更像是一阵永远都无法捕获的,飘渺的风。

关文月的心里忽然升出一种离奇的预兆,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完了。

心头一动,忽然想佐证一下。

但理智告诉他,他的心早该在五年前随荆苒一道灰飞烟灭,直至若干年后,他带着对她的思念及愧疚长眠于地下。然后他试图告诫自己,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贝蒂不太识趣的人打破沉默:“关,我们明天上午前要赶到西北基地和鲍尔汇合,如果带着她,恐怕不太方便吧。”

关文月没吭声。

丹尼尔也不想为难他,“彼得和苏小姐均有伤在身,这种情况下宿营恐怕是行不通了,前面刚好经过里昂驻守的村子,不如,就到他那借宿一晚吧。”

马丁笑着接话,“好久没见里昂内小子了,我猜他已经乐不思蜀了。”

关文月嗯了声,目光飘远,“该去会会这位老朋友了…..”

当车子驶进村庄,苏莺几乎是被一道极其轻柔的声音唤醒的,昏暗中呐了半响,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下车吧,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说话间,他的手自然而然的托住她的腰,缓慢将人放下来,偏头看她肩头从领口挤出的蝴蝶结,拧一拧眉,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可笑,就像风马牛凑到一起,和她自然流露出的气质完全不搭。

她是被他一路搀扶着走过来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村子的轮廓逐渐显现,进入一个不大的小院,里面的屋子是石砌的,但屋顶上面还是铺了茅草。

看上去潦草又随意。

出来迎接他们的男人个头很高,上身穿蓝色棒球衫,肥大的裤脚一长一短,裤腰卷曲的头发从前向后梳成许多道道,在脑后收拢成马尾,看起来不伦不类并不像朴素的当地人。

“好久不见,关。”那男人热情的走过来抱住关文月,目光随后投向苏莺,“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一个朋友。”

关文月的聊做应付,让苏莺有些不悦,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堂堂一个职场精英说的毫无存在感可言,也怪不得她拉下脸,怠懒看他一眼。

丹尼尔上去撞了他一下,笑着说:“你小子,好好的军人不当,穿的像个疯疯癫癫的嬉皮士。”

里昂耸耸肩,“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清闲,要知道,这里可是进出保护区的必经之路——”

整整一个晚上,这伙人都沉浸在醉生梦死的世界,当装满黑啤的酒杯,在半空中碰撞着啤酒沫横流的杯口时,她恍然觉得她与这些人其实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换做从前,她一定认为这群人是终日流连酒池肉林的流氓匪类,可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自己最初的想法已经悄然转变,从她被迫接受审讯,再到亲眼目睹了被盗猎分子猎杀的犀牛,又莫名遭到那场枪林弹雨的洗礼,在经历过这些莫名其妙的倒霉事之后,她开始了解这些人存在的意义,与她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比起这些拿着微薄薪水却终日游走在死亡线上的守护者,那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显然有些微不足道。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个体,就好像马丁,如果她第一眼见到马丁,大概会认为他是一个拥有极致优雅且富有诗意的绅士,而他平日出入的场合,应该是弥漫着麦香的咖啡店的和徜徉着小提琴旋律的高级酒店,又或者是开在古老独桅帆船上浪漫且带有情怀的小酒廊。

她从未接触过关文月这样的人,而关文月的出现,恰巧颠覆了苏莺的认知。

那是一个游走于黑暗之中,却心系于阳光之下的男人,他既不是保卫家园的战士,也不是维护和平的英雄,但在某个被和平遗失的角落,他却像蟋蟀一样,用卑微而渺小的身躯 发出惊人的呐喊与力量。

反观苏莺,她是一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从她频繁更换密码的寝室便是最好的证明,在她以往的认知里,生活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唯有名誉和财富的堆砌,才是她和苏维今后的保护伞,与其寄希望于他人,不如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因此,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成为她停滞不前的借口。

然而,她并不快乐。

人得到的越多,欲望就越膨胀,越贪婪遭到的反噬越会将你推向万劫不复,当魔鬼驱使你愈发疯狂,你开始期盼天使的翅膀带你飞翔,可当天使真的进入你的身体去与魔鬼缠斗时,那种强烈的拉扯感便像巨轮一样碾轧,撕裂着你的身体,是继续苟且还是被打回原形,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根本无法改变。

博尔赫斯在写短篇小说阿斯特里昂时曾提到过,每个人都困在自己造就的迷宫当中,渴望成为某个人眼中的绝无仅有,却又被孤独与迷茫编织的网牢牢束缚,不知该何去何从,最后祈求他人的救赎却又陷入更深的绝望,如果说时间和空间是无限循环的,那么一旦开始…

将永不停歇。

脑子里乱的一塌糊涂,她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眼下,快乐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她迫切的需要一张宽大舒适的床,可以让她躺在上面好好睡上一觉,毕竟她的身体素质和人高马大的彼得不能同日而语,他挨了一枪,处理完伤口就可以满血复活,可她没有那么强悍的体魄,失血过多,浑身就像被抽干了精血。

这让她开始怀念那张挫草打磨的紫檀木床,那张紫檀木床是荆檀三年前专门到杭州为定制的,里面加了补气安神的中草药,说是可以治疗她的失眠症。

“要不要来点吃的?” 跟他讲话的是彼得,手里端着一盆杂豆,满地狼藉中找了个最好下脚的位置,当门一杵。

这个图尔卡纳男孩,身材挺拔,肩宽腿长,除了黑黝黝的肤色,与她印象中的非洲人完全不同。

大概是等的无聊,彼得又和她聊了起来,可惜他还是太嫩,没聊几句便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

他说,“你喜欢我们的关?”

苏莺没想到他这么直白,怔了一下,跟着勾了勾嘴角,将皮球又踢了回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他了?”

“你在车上抱了他。”

她斜在沙发一角睨他一眼,懒懒道, “如果抱一下就是喜欢,你们的马丁见谁都要抱一下,那岂不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他老婆——”

彼得不死心,又说,“你还和他咬耳朵。”

苏莺噗嗤一笑,“你就当我闲的无聊吧,那么长的旅途,不找点了乐子,多闷。”

彼得啧了一声,有样学样的模仿起她的语气,“那要照你这样找乐子,世界之母非你莫属。”

话音未落,身后丹尼尔嚷嚷,“臭小子,别以为受了点伤我就会对手下留情,不把酒喝光别想走。”

“就来了!就来了!”彼得敷衍着,垂眸看她,“你最好不要去招惹关。”

苏莺一脸无辜地眨眨眼,“为什么不要招惹他?如果我偏要招惹他呢?”

彼得不耐烦,“他的事你不清楚,也不必问,我只能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作为他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他再死一次。”

“你操心的还挺多。”

“谢谢。”

苏莺勾唇,“在我们那里,像你这种爱管闲事的人有很多称呼,想知道吗?”

彼得拧一拧眉。

苏莺笑着嘟囔,“什么臭三八啊,管事婆啊,大喇叭,好事精,闲事宝啊,诸如此类的实在太多,我都悉数不过来了——”

彼得正摸不着头脑,丹尼尔上完厕所叫他回去,转身时,刚好迎上关文月那双晦暗不明的目光,原本意气风发的脸庞马上变得诚惶诚恐起来,再观察了几秒见对方不予追究,暗自松了口气跟着溜之大吉。

就在刚刚,他一直靠在彼得后面,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人的谈话,苏莺不知道他何时开始站在那里偷听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只要是知情识趣的,这时候都该把嘴巴闭上,毕竟说话做事留一线是国人的传统美德。

等彼得离开,苏莺侧了侧身,眼锋扫一眼摆满啤酒瓶的餐桌,收回目光,再抬眸时,关文月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甚至比刚才更靠近了些。

尚未干透的头发铺在地板上,苏莺这会有点心虚,大概是担心方才的一番言语被他听了去,此时只得摆出一副凄凄惶惶剩半口气的样子躺在沙发上吊命。

关文月当然听到了,当彼得靠过来的时候,关文月便一直注意着他们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倒不是他有多八卦,只是好奇彼得会和她聊些什么。

起初,他是不悦的。

因为不喜欢她故作轻佻的样子,她并不是那种举止浅薄的女人,这就是她的独特所在,野性洒脱,艳而不俗,她的性感并非依靠那些暴露的衣着,又或是艳丽的外表,而是骨子里的,就好像此时,她为心虚作掩而摆出的姿态。

彻夜狂欢,唯独苏莺酣睡到天明。

公鸡叫早的时候,苏莺从伤口的疼痛中悠悠醒转却仍尤有睡意,翻了下身,带着汗味的毯子从身上滑落下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揉揉眼睛仔细一看,不知几时人被挪到了卧室的睡床上。

外面东倒西歪的躺着几个人,墙角的沙发下面丹尼尔抱着啤酒瓶一脸满足的呼呼大睡,能够守在心中的女神身边,他大概做梦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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