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再次出发，冲破贫瘠的荒野，窗外晴空万里，天地旷远，她将手伸出窗外，享受着大草原难得温柔的阳光，风擦过指尖，好似轻轻打击的琴键，偶尔擦出一条铿然旋律，是放逐自由的旋律。
“这边风景千篇一律，没什么区别，倒是姆万扎有座海港小镇，景色还不错。”马丁自顾自得说着，“恕我冒昧的问一句，苏小姐是去塞伦盖蒂观光吗？”
“工作需要。”她将身子微微侧到窗边，掏出烟盒，弹了根烟出来，瘦长的黑色烟身，靠近过滤嘴的位置有一圈金色的细环。
将香烟点燃，吸了一口，上嘴唇轻轻碰了下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中听马丁开口道，“偌大的非洲，经济却比不上一个发达国家，若想在东非淘金，埃塞俄比亚和乌干达倒是不错的选择，至于这里…这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不是我们的，又或者，苏小姐也和我们一样，热衷于野保事业。”
“抱歉，我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马丁莞尔一笑。
她挑眉，“我的回答很可笑么？”
“哦不！”马丁坦言道，“我非常欣赏苏小姐的性格，不像那些阳奉阴违的女人，把情怀当做自己的门面朗朗上口，却连一抛牛屎都嫌脏。”
“情操是道德高尚者们的墓志铭，可惜我是俗人，只喜欢钱。”苏莺说话时，余光窥见某人阴沉的目光，纵然藏匿在后视镜的某个角落，依然火辣炙热到可以穿透她的躯壳，她甚至能够听见那道哧拉声混合一股并不算太刺鼻的焦糊味，或许，那道目光真的有穿透皮肤的魔力，可以看到她身体里那颗炭黑，焦黄的心脏。
“你们快看——”
是丹尼尔，因为脖子伸出窗外，扣在头上的贝雷帽被掠过的风吹跑了老远，他一脚踩住刹车去捡帽子，回来的时候，站在靠近护栏的位置，闭上眼，仿佛能够聆听到动物的呐喊。
半晌后，他睁开眼。
煞有其事的对关文月说，“关，我感受到了杀戮和血腥的气味。”
而关文月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又在装神弄鬼，于是他佯作惊诧，似乎在给他自由发挥的机会。
蓦的，丹尼尔伸手指向风中摇曳的灌木，“我听到它们的灵魂正在那里徘徊不前。”
“他是发现了草丛里盘旋的秃鹰。”贝蒂自顾自的跳下车，语带讥诮，她可不像关文月那般体恤下属，或是“善解人意”。
马丁探出头，颇为遗憾的说道，“我们好像又错过了什么。”
“下去看看。”关文月说完率先跳下车，马丁、彼德紧随其后，他们从后备箱里取出枪械和装备，在做好全副武装之后迅速翻入围栏。
苏莺看了一眼刘一舟，不明就里的跨上单肩包跟了上去，草甸里有松软的泥，踩在上面粘粘糊糊好像抹了胶水的鞋底，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拨开及膝的杂草。
当苏莺迈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赶到众人身边那一刻，震惊的一幕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确切地说，她后悔了。
草丛中，十几头成年犀牛轰然倒地，横七竖八的躺在枯黄的杂草中，被锯齿割断的牛角，血液开始凝固，到处充斥着血的腥味，引来了饥饿的秃鹰跃跃欲试的盯着即将变成腐肉的盛宴。
这是一幅极其惨不忍睹的画面。
苏莺只看了一眼，由于画面太过于触目惊心，胃里这会儿已经忍不住的一阵翻滚，她赶紧捂住嘴巴，蹲到一边稀里哗啦的呕了起来。
其实，刘一舟也被眼前的一幕吓的心惊肉跳，碍于领导身体不适，顾不上感慨便急忙冲过去嘘寒问暖道，“苏总你没事吧，是不是晕车啊？”
苏莺哪里顾的上解释，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擦了擦嘴，也不管此刻的仪态是否有欠妥当，八爪鱼一样伏在刘一舟身上一动不动。
“根据血液凝固的程度判断，偷猎者应该是按照犀牛的觅食规律来作案的。”马丁一面说话一面戴上手套，在犀牛的头骨处仔细检查，“从中枪的位置来看，偷猎者的射击技术非常精准，你看，每一发子弹都是打进头骨正中的眉心。”
关文月拧一拧眉，“这里距费南多的辖区不足两百公里，况且，再往北走三十公里就是马拉河下游的巡逻塔，偷猎者敢在这里肆无忌惮的作案，这分明是向我们公然挑衅——”
“鬼话连篇的家伙！”丹尼尔已领悟关文月的意思，愤怒的叫骂着。
关文月收回游移目光，“马丁，把影像传给鲍尔，请求直升机支援。”
这是与偷猎者赛跑的关键时刻，他们的车载红外摄像头只能探测三公里内的范围，想要从沟壑纵横的密林深处找到偷猎者的行踪，他需要鲍尔的直升机为他争分夺秒。
而就在关文月转身的瞬间，那纤细的背影不经意间恍入他的视线，她此时的样子看起来极其虚弱，关文月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见她没有丝毫回应，摇了摇头，“胆子小还敢跟着来…..自讨苦吃——”
她拧一拧眉，有些吃力的撑着刘一舟缓缓站起来，刚稳住身子，便急着向他解释道，“抱歉，不是我胆子小，是我有很严重的晕血症。”
她这个晕血症，是当年李胜勇的事落下的毛病，人往往再遭到极大的刺激时，才会出现某种特定的条件反射，其影响力和医学上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相伯仲。
这些年她尝试了很多治疗方法，身体的，心理的，效果都不甚理想，到后面她干脆也就放弃了，她心里很清楚，倘若她真的能够从走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她也不会十年都不去见林慧茹一面。
“晕血症？”她的解释着实让关文月有些匪夷所思，他莫可奈何的摇摇头，仔细看着那张极为惨淡的脸，忽然想起一件事。 “不是被人用枪指着头都不怕，昨晚那股子耀武扬威的劲头呢？”
苏莺咽了口唾沫，微微抬头，“也就是说，你是在借机报复咯？”
关文月言不由衷，“你好像对我有误解。”
误解个屁！
苏莺这会儿没闲情斗嘴，扯了扯刘一舟让他ba等两人一步一个踉跄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左顾右盼的马丁忽然转头问了一句，“苏小姐怎么了？”
“晕血症犯了。”关文月耸耸肩，见他一脸关切，再联想起他一路上的殷情，挑眉道，“马丁，你对她似乎过于热情。”
马丁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专注于刚刚走开的人，眉梢轻挑，“你知道的，我对美丽的东方姑娘向来没有抵抗力！”
关文月卸掉装备，略带不屑的说，“等你见识到她的难缠，希望你还能这么想。”
趁着大部队还没回来，苏莺躺在后排座椅上閤了会眼，虽然眼前还是有些天旋地转，但血腥味已经在鼻腔里渐渐消散，睁开眼，颠倒的窗外，天空在像一块蓝色幕，偶尔有犀鸟划过，她抬头，伸手将头发拨落脸侧，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掠过的鸟群，直到她们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车外脚步声杂错。
是他们回来了，她扶额坐起，车门打开的一瞬，贝蒂不甚友好的对刘一舟命令道：“到最前面去！”
刘一舟极不情愿的换到丹尼尔身边，紧接着马丁，贝蒂和彼得坐到最后排，关文月随后拉开中间的车门，坐到苏莺旁边，刚上车，马丁的电话就跟着响了，他操着某种听不懂的语言在电话里和对方交流，应该是当地某地区的小语种。
在简短的交谈之后马丁收线，“关，鲍尔正在达累斯萨拉姆参加技术交流会，最快明天下午可以返回西北基地。”
其实，有很多方法可以更有效率的打击偷猎者，但碍于某些护林队的不作为，总是让事情拖沓到被动的局面，昨晚倘若费南多不动歪脑筋，那么刚才那一幕兴许便荡然无存。
思索中，越野车的无线电通信器打断他的思绪，丹尼尔接通频道，音频里即刻传来图里奥激动的声音， “关，我们摸到马拉河南岸的丛林，虽然没等到接头的人，出乎预料的是，我们在发现了他们的藏匿点。”
丹尼尔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持对讲机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人抓到了？”
“当然，不仅抓到人我们还缴获了一部分来不及运走的赃物。”
“good！”丹尼尔兴奋地击打着方向盘，“你们现在在哪？”
“回基地的路上。”
无线电断断续续的信号在车里回荡，虽然很嘈杂，但能听到大概的内容，过了会儿，关文月忽然对她说，“恭喜，你的朋友很快就自由了。”
“迪拉？”
苏莺深吸了口气，不用挑明，他利用迪拉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退一步想，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毕竟在这塞满游客的季节，想找一个熟识当地的向导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尤其在盖蒂林区，向导通常是要乘飞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然后再飞回去，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
从搓衣板一样的土路渐渐驶入开阔草原，苏莺的脸庞也渐渐有了血色，就在她盘算着该在哪下车比较方便的时候，关文月低沉的嗓音又从耳边响起，“苏小姐，我们的车已经进入坦桑尼亚边境了，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塞伦辖区，你们打算在哪下车？”
苏莺没精打采垂着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斜在后排座椅上想了一会儿，才道，“把我们放在景区吧。”
贝蒂看向苏莺，满脸愤慨。
生硬的语气又来了，“小姐，我们的车不是观光巴士。”
“我知道。”
“我们也不是你花钱雇来的向导！”她哗的一声打开天窗上的脚手架，在将一部装有摄像头的无人机送到窗外之前，铿锵地说道，“难道你还指望我们把你奉为贵宾，再送你进景区游览一番？”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我的人，我要你们载我一程，要求不过分吧？”苏莺不紧不慢的说着，即使身体欠佳，气焰却依旧不减。
贝蒂有些恼火，“我们已经收留了你们一晚，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对此，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你要再多事，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喂狮子！”
“你是在恐吓我么？”苏莺嗤了一声，将身子缓缓扶正，拣了支烟在手上，“据我了解，当地对投资商立法与执法权目前仅下放到郡一级，而诸位这种民间组织，无权对外籍商人进行干涉，更何况是暴力的羁押和审讯！”
贝蒂蔓延不屑，将其打断，“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点上烟吸了一口，仰头徐徐吐出，再开嗓时眼锋冷冷睇向贝蒂，“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砸掉你的饭碗，因此，再没有搞清状况之前，不要轻易恐吓我，否则，等着收我的律师信吧！”
“你…..”贝蒂被她整的恼羞成怒，狠狠地砸了一下车门，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女人和女人的较量，通常不会有男人参与进来，因为都不想自讨苦吃，最好的方式，就是继续装傻或是选择性的充耳不闻。直至此刻，马丁才体会到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究竟有多难搞。
咕噜噜……
丹尼尔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起来，突兀的动静缓解了车内的尴尬，于是关文月吩咐丹尼尔找个树荫停车填饱肚子。
大伙幕天席地的围坐在大树下，苏莺胃口不好，只啃了两口面包，抬头一看，关文月的人吃的竟然是粽叶包裹的饭团。
贝蒂在一旁远程操控着无人机，马丁则负责将传回来的数据统一在电脑上进行筛选和甄别，这是护林员退而求其次的追踪手段，通常用于远程搜索未锁定的目标，从而缩小排查范围，再根据传回来的数据进一步追踪偷猎者的活动轨迹，虽然依托高科技来打击偷猎活动效果显著，但碍于成本问题，目前也仅限大象猎杀频繁的非洲局部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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