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 第二

亲眼来认？这个认字用的巧妙，莫非当真是他认识的人？

李相夷暗道不妙，完了，这要是门中之人，不得把他捆回去就有鬼了，李相夷思索着如何离开，但依旧是浑身无力，内脏绞痛，毒性发作之下，五觉都衰退了。

额顶传来一阵清凉，带着微微刺痛，他下意识想躲，那只手又按住了他，按在他的心口上，一抹温热透过薄薄的里衣传至胸口，再由心口蔓延四散开来，也许在这个时候，对他来说，与他的体温相比，什么都是温热的。

“别动，我在给你施针。”

随着更多的穴位扎入银针，他能感觉到经络内脏都被理顺了些，扬州慢的运转也更为流畅，毒性勉强被压制了下去，眼中的朦胧逐渐清明起来，那个被“薄雾”包裹其中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李相夷眼前。

“是你？沈姑娘？”

“好久不见了，李少侠。”

清斐含笑点头致意，及笄的女孩儿长开了些，眼波流转，眉目如画，口如含朱丹，手若削葱根，温润笑意之间，施针果决。

李相夷有些怔愣，那个初见时眼中饱含仇恨，不惧生死的小女孩儿好像不见了，面前这个温和儒雅，超脱俗世的人儿让他看不透，虚岁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女，眼中城府就已经厚重到无人知晓，他不知她这几年是如何过的。

“沈姑娘为何在这？”

清斐收了针，在火上炙烤后才放回针袋，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转身重新拿起水盆去打了热水。随着她站起的动作，李相夷才看清她身上的大片水渍。

“过去的姓氏无须再提了，李少侠唤我清斐就好。”清斐当真想舍了沈姓吗，当然不想，可沈姓招摇，提起沈姓医师，世人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当年的苏州沈家。

李相夷没再打听，心里估计她是在此隐居，前段时间名声大噪的扬州城神医应当就是她的。

“那么李少侠又是何故在此地，又是何故中了这碧茶之毒呢？”李相夷从她微蹙的眉头和突然变得有些凌厉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许责怪，自知是不能骗过她的。

望向窗外绿荫华盖，不免感叹这确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他闭了眼，鼻息吞吐之间，感受这生命的气息，再缓缓开口，将他的个中缘由和盘托出。

清斐坐在床榻边静静听着，被烫红的手背来不及上药，手指紧紧地抓住素白的裙袂，那一抹红显得尤为刺眼，可这些疼痛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比不上她心里的痛，不是感慨曾经的天之骄子在此苟且偷生，只恨这世事无常。

说来也神奇，他在她最不堪的时候，如天神降临般救了她，她又在他跌落尘埃时和他重逢，她不信什么天命如此。

她记得他用这样的话为他这两年的经历作结“李相夷已经死了，既然我唤你一句清斐，那以后，便只提李莲花罢。”

李相夷已经死了。

几个字在清斐脑子里炸开，十二岁埋藏在仇恨之下的种子冲破了天地，爱与怜汹涌似海，潮水奔涌把她淹没，心口闷疼，喘不过气来。她自是不愿去怜李相夷，他可是李相夷啊，怎的需人可怜。

可从此再无李相夷，世间仅余李莲花。

少女咬了下唇，应答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好”字，细若蚊蝇。

声色里染上些哭腔，两年以来，唯二次哭泣，一是沈阁覆灭，二是再遇李相夷。

连她当初险些遭受强暴时，她都没有流泪，却在此时听眼前这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病榻上用平静地语气诉诸痛苦的时候，鼻头一酸。

也许人的确是共情能力很强的动物，有时明明自己的眼前都还是满地鸡毛，却偏偏还去怜惜别人的万般疾苦。

只因他是李相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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