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七月初是集中填报志愿的时间，一切处理妥当后，谢望舟终于可以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全身心投入训练了。经过六月份大半个月的紧张训练，她对短节目和自由滑的动作编排已经非常熟悉了。

谢望舟最主要的对手是韩国的孙巧珍 ，俄罗斯的安斯娜塔西亚，日本的井上川司及意大利的卡米拉（以上人物均为作者杜撰 ）。其中对谢望舟威胁最大的就是俄罗斯的安斯娜塔西亚，她是上一届冬奥会的冠军，本届冬奥会，她一定是冲着卫冕冠军而来的。谢望舟之前在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和世锦赛中和安斯娜塔西亚较量过好几次，双方有胜有负。技术层面，谢望舟自认为绝对不会比对方差，只是担心到了赛场上，表现分会被压。

目前谢望舟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在跳短节目《圣母颂》时，她始终无法全身心投入感情。谢望舟是一个体验派选手，她在感受或投入感情前，必须有过能够引起她共鸣的经历，或是能够想象出类似的画面。安康看她滑过完整的《圣母颂》，给出的评价是“技巧完美，但毫无感情”。在谢望舟的预期里，这个短节目应该能够让观众（及裁判）感受到宁静与感动，但显然，谢望舟目前的完成度还达不到这种程度。感情这种事情，只能自己体会，别人是没法教的。

苦恼啊，谢望舟还没想到什么特别好的解决方法，只能一遍遍磨炼技术，将跳跃、定级步伐和编排步伐都连到自己最好的水平。七月很快就在她反反复复的练习中溜了过去，谢望舟一年当中最讨厌的月份来了。她是一个很怕热的人，过去妈妈总说，可能就是因为天生怕热，所以谢望舟她才会格外喜欢冰上运动。

往年的八月份，她一般会选择尽可能延长上冰的训练。如果某天不能去训练，那家里的空调就要受受苦，基本每天都要运行16个小时以上。

今年北京的八月格外炎热，室外温度一直在38到42度之间徘徊，体感温度更是爆表的升至46度。每天早上坐公交车去训练基地成为谢望舟一天当中最讨厌的事情，特别是从小区到车站那一段路，每次走过去都流一身汗。

又是一天的训练结束，谢望舟为了躲避外面的酷暑，基本上磨蹭到了晚上近十点钟。安康的儿子今年要幼升小，夫妻二人拼了老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摇到了公办幼儿园的学位，明天两个人就要去幼儿园递交孩子的资料了。这件事情关系到孩子的读书问题，安康今天下午罕见地准点下班，赶回家和老婆整理材料去了。现在，整个冰场，除了大门口的保安以外，就只剩谢望舟一个人，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八点多的时候，冰场的保安过来巡视场地，看到她还在练习，便嘱咐她，走的时候记得关闭冰场的灯光总闸。谢望舟站在冰场外侧，看着空荡荡的场馆，和与大门口呈对角的灯光总闸，默默吞了口口水。

她从背包里掏出手机，默默给周深发了个消息。

谢望舟周深周深，你在不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过了一会儿，周深直接回了个语音电话。

周深怎么了？遇到麻烦了吗？

谢望舟我训练结束了。

周深今天也训练到太晚了吧。

谢望舟天太热了，现在出去虽然也热，好歹气温降了点。

周深那现在是怎么的呢？要我怎么帮忙？

谢望舟保安让我走的是关灯光的总闸，但是那个总闸在冰场出口的对角。

周深关了电闸会怕黑！我也是！虽然我很喜欢看恐怖片，但是超级怕黑！

谢望舟所以我等下去关灯，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呀。

周深当然可以啦！你去关灯吧，我陪着你呢。

谢望舟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电闸旁边。

周深准备好了吗？要关灯了哦！

谢望舟不自觉地点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语音通话，对方看不到她的动作，于是赶忙出声回了一句：

谢望舟我准备好了，要拉闸了。

周深好哦，注意脚下哦，不要慌，看清楚路再走。

一把拉下灯光总电闸，谢望舟转身就想冲向冰场出口，奈何还得下两段台阶，谢望舟有些夜盲，实在看不清。

周深听见从电话那边传来谢望舟有些急促的脚步声，脑子迅速过滤了一下可以聊的话题，问道：

周深舟同学，你上次说没有练好的短节目，现在怎么样？

谢望舟老样子，技术方面没什么大问题，还是没办法投入感情。

周深这样啊，你有什么情感来源，可以带入到曲子里吗？

谢望舟可是我不信任何教欸。

周深虽然《圣母颂》是宗教歌曲，但不是一定要将宗教作为感情来源投入到歌曲里哦。人类的情感都是相同的，你在听圣母颂的时候会想到什么呢？

谢望舟嗯……我能感受到宁静，圣洁和温暖。

周深那我换个问题，你想观众看完你的表演后，能够感受到怎样的情绪呢？

周深很多作曲家都曾写过《圣母颂》，你选择的是舒伯特所写的，他写这首曲子的灵感来源并非是宗教，而是一部文学作品。

谢望舟文学作品，那这首曲子本身和宗教没什么关系吗？

周深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吧。舒伯特的灵感来源是英国诗人司各特的《湖上夫人》。骑士在湖边漫步时遇到了国王的女儿，她正唱着祈祷歌。舒伯特是根据这一段诗歌写出的《圣母颂》，歌曲主要表达了一个少女在动荡不安的世界里对宁静生活的渴望。

谢望舟已经完全忘记对黑暗的恐惧，沉浸在与周深的讨论与对节目的思考中。

谢望舟那我感受到的宁静是对的。

周深也不光只有宁静。悲凉、无助、宁静和希望得到救赎，这些感觉都包含在这首曲子里。

谢望舟一个柔弱无助的少女，在寒冷的夜里，跪坐在湖边，冰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向圣母倾诉着自己的不安和恐惧，同时也向圣母祈祷，能够在乱世中寻得安宁。

谢望舟这是我现在脑子里想到的画面。

周深你悟性很强哎，这么说我脑子里也有画面了，我觉得方向是对的。

谢望舟我有些想法了，可以验证一下。

周深啊，你要怎么验证呀？

谢望舟停住向外走的脚步，低头沉思着，转身回到电闸旁，又将灯光总闸拉了上去。冰场顶棚三排冷冷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冰场。

谢望舟我不回去了，趁着感觉还在，现在就滑一遍。

周深现在吗？会不会太晚了？

谢望舟不会，也就三四分钟的事情。我能和你开视频吗？你帮我看看我的感觉有没有找对。

周深顿了一下，虽然知道对方早就在微博和各种社交媒体上看过自己的照片、听过自己的歌，但突然之间要和她视频通话，内心还是有些犹豫。

周深我对花滑一点都不懂，真的可以吗？

谢望舟越不懂越好，你看的时候就更能专注于我想表达的情绪了。你之前不是说了嘛，艺术是相通的，人类的情感也是相同的。如果我能感动你，说明我找对了方向。

周深好吧，很希望我能帮上忙。

谢望舟挑了个不错的角度，将手机固定好后，给周深发了条文字信息

谢望舟我先换下冰鞋和训练服，大概五分钟。

周深回了个OK的表情。谢望舟用跑八百米的速度冲向更衣室，换好装备，拨去了视频通话请求。

过了几秒，谢望舟看到视频通话已被接通，周深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似乎正坐在卧室的床上。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拘谨地抬起手朝着屏幕晃了晃。

周深Hello，能看到吗？

谢望舟看到啦，我这边呢？清楚吗？

他乖巧地点点头，谢望舟突然觉得手有点痒，想要揉一揉他的头发。

周深挺清楚的，你现在开始吗？

谢望舟嗯嗯！我放一下音乐，你看着就行。

周深好，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谢望舟打开伴奏，滑至准备位置，摆好起始姿势。她今天穿着一套黑色的训练服，头发盘在脑后，黑色的训练服很好地勾勒出她训练有素的身形。谢望舟属于骨架偏小的女孩，因为常年训练，虽然不像柳鑫宇一样到处都是肌肉，但身形紧致挺拔。她双手虚抬于身体两侧，头轻垂向右侧，双目微闭。

钢琴的声音如流水般从喇叭里倾泻而出，谢望舟想象着自己此刻置身于湖畔，琴键敲击的声音如同月光一般洒在她的身上。此刻自己便是那一名无助的少女，家园遭受着战火的侵袭，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承受命运女神强加于自己身上的一切，心里的无尽的绝望与痛苦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深夜，她独自来到湖畔的大树下，想要排解心中的苦闷。大提琴的声音渐渐融入进来，少女抬头看向天空，不知道未来等待着她的是何种命运。她恐惧着未来的到来，希望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希望家园能够重新获得和平，希望自己的内心能够重归宁静。于是她只能在树下向圣母玛利亚祈祷，将内心的惶恐与不安说给圣母听，祈祷她的内心能够得到宁静。

滑完短节目，谢望舟觉得此刻她竟能与那月光下的少女心灵相通。她感受到了她的悲哀、痛苦与绝望，也听到了她内心的呐喊。谢望舟喘着气，滑向手机的位置。

因后半段密集的跳跃与高强度的步伐变换，谢望舟的身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抹了一把脸，弯腰探头看向屏幕。

谢望舟感觉怎么样？

周深没有回答她，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眶微红，就好像刚刚哭过一样。

周深你滑得超级棒好不好，虽然我不懂花滑，但你每一次的跳跃和滑行，都很优美。这次情感把握得很好，我都哭了！

谢望舟咧开嘴角，内心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留到这么晚是值得的！她终于解决了最近压在她心上最大的一块石头。

谢望舟哭了就对了！我刚刚滑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和那个少女对话，眼里仿佛能够看到她悲伤的表情。

周深你的领悟力很强，一下就抓到了关键点，这个节目很感人，我觉得不会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