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05

夜深时，他时常会来，有时沏茶，有时与自己一起讨论画作的色彩与线条，力求完美无瑕，至第二日鸡鸣时才离开。

今日将绘最后一笔，是汴梁城中央的星落桥，传闻桥刚落成时，有五彩七星从东方升起，忽然乍落，华光无限，故此得名，可惜金兵入城时，遭万兵践踏，已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他将门锁紧，将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

他没等来碧冉，却等来了禁军。

事发突然，他甚至备好了夜深的茗和点灯的烛。

灯火摇曳，从窗户缝隙里，他看见碧冉站在人群后，撑着一把油纸伞。

玖

大宋画院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位以画技冠绝一时的慕中原慕画师，因作谋反之画被杖三十板，逐出画院。

告密者是慕中原昔日的小厮，那位同样画技精绝的碧冉。

“这里不适合你，快走吧。”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慕中原站在雨中，失魂落魄。

他没有想到最终竟然是他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他不敢再看碧冉的眸，背后的伤痕沾了水，钻心的痛。

“这是我在你慕家三年所费，今日归还于你，你我两不相欠。”碧冉撑着伞，丢下一个箱子，转身离去。

京郊的路泥泞难走，慕中原深一脚浅一脚。洁白的衣衫沾满了黏糊糊的泥泞，宛如一个乞丐。

走走停停半日有余，他回到了一月前的旅社，雨已经止了，老板娘在扫门前的落花，竟很惊喜地认出他来，招呼他入店坐下。

“与您同行的那位年轻人呢，怎么没看见？”老板娘问。

“他是我堂兄弟，家住临安，我将他送入城中，便准备回乡了。”慕中原生硬地挤出一丝微笑，不敢再说下去。

老板娘很和善地给他安排了住所，准备了热水和垫饥的食物，慕中原翻遍全身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剩下。

除了碧冉留给他的木箱。

慕家待他不薄，救急的银子应该拿得出吧，他想。

他扭开木箱的锁，将箱盖打开，手却滞在半空。

木箱设计巧妙，打开竟有三层。第一层整整齐齐码放着小巧玲珑的银元宝，第二层放着几罐木制的茶盒，最下面垫着两叠折得方方正正的绢布。

慕中原将绢布展开，是一封信，笔迹端正清秀，是碧冉留给他的。

“罪臣碧冉再拜：

国脉衰微，你我只恨报国无门，少爷欲为亦我所欲为，您生性正直刚强，必欲亲自献画，慕家待我不薄，碧冉无法眼看慕家无后，出此下策，请少爷谅解。

汴梁盛景我替您画好了，可惜是那些老东西说的，我画的出，却摸不着。

您爱喝的雨前我已放在箱中，想喝可以随时泡。

若我侥幸能活下来，便留在您身边，再为您侍茶。

此生不负相见，遇见只若初见。”

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惊起闯入屋中的两只蝴蝶。

拾

“梦华录，永安楼，花月宴，这幅画果真是人间好梦。”

碧冉坐在屋檐上，眺望远方。

临安的夜不似汴梁，零零散散的灯火吃力地闪烁，有时拐过弯就隐匿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