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03

在重湖叠谳的假山石中，慕中原的屋舍寂静无声，与天花乱坠的讲堂格格不入。

“咚咚咚。”有人叩门。

“何人？”慕中原正低头专心作画，一侧砚台中央的墨只剩下浅浅一隅，想必为画中之物已雕琢许久。

“慕中原，你为何不去讲堂听先生授课？”

声音老态龙钟，却藏不住语气中的愠怒，竟是执掌画院，一向以严厉无情著名的阎主事亲自上门。

“学生身体欠恙，还望主事恕罪。” 慕中原将笔浸入砚台中，轻轻沾出一丝墨点。

“你还要称病至何时？开讲三日，你便躲藏三日，真以为我画院无人？” 阎主事叹了口气，“这一次画作并非儿戏，若你能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极致，便能前途无量，我们是在帮你，你别不领情！”

“学生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无力听讲，不过我幼时住在汴梁，记得他的模样，届时必定为圣上呈上令他满意的画作，还请主事放心。”

“希望如此，近日的练习的画作尚可，若本次的作品有所进步，那也是极好。” 阎主事冷哼一声，“慕中原，这可决定了你的前途！”

好自为之？慕中原嘴角微微上扬，笔尖轻转，竟勾勒出一片断垣残壁，尚未上色，颓废之感便扑面而来。

他原名唤作慕星鹭，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很好听的名字，父亲是有名的一方巡抚，办事公正，家风清肃，膝下只有他一个独子，因此对他格外呵护。

可他们直至金兵南下，才看见腐朽的宋是多么不堪一击，生活的硝烟中支离破碎，他们跋涉着，踏上流亡之旅。

双亲埋在了一个小土坡上，道路两侧随处可见饿殍，他和碧冉二人在潮湿的林间跋涉许久，才望见新都。

他割发明志，更名慕中原，意凭己力再图中原。

进画院的前一天，他想，既然自己无法执缨为国捐躯，那用自己的画买一个官，尽心尽力，为国为民，像父亲一样做一个好官，或许政绩出色，他能被提拔，能为天下做更多，能为国家挣回丢掉的尊严。

但皇上叫他画的，是汴梁盛况。

伍

他的心突然变得很痛，喉口阻塞，什么都说不出。

汴梁盛况，多么荒唐的画，多么荒唐的皇。大宋百年基业如此拱手让人，撤兵江南便可偏安一隅，粉饰太平。

他仿佛看见汴梁之今日乃临安之明日。

到底还要失去多少国土，到底还要看见多少断垣残壁，那位醉生梦死的皇才能看见国将不国？

在晨光的曦微中，他突然明白，上行下效，救国需治本，与其兢兢，不如为这个国，这位皇，这些民，下一剂猛药，让他们看看他们口中的盛世，究竟是什么模样。

阎主事走了，慕中原搁下笔，无力地倒在椅子上，望着尚未完成的画作发呆。

主事所言不虚，纵使这副画出得了画院，也难入皇宫面圣，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绝不允许这副画的存在。

他必须再画一幅真正的盛况，偷梁换柱。

可他心中的愤懑又怎会允许他像以前那样，画出清灵的山水，繁荣的街市？

慕中原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

“这可不像雄心壮志的少爷啊。”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慕中原听到有人说话。

是碧冉，着一身青衣，在茶炉边沏茶，香气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