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晚风还带着初春尚未褪去的寒气。
小径无灯,唯有星与月投下的微弱光亮,勉强能将眼前的路照亮。
又被赶出来了。
温芷在心中默念。
随后百无聊赖地在路边踢着石子,之前每次犯错后都是这样度过的。因为干不好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理事嬷嬷罚站在府外,娘在的时候还会给父亲求情少罚一会,想到此处,温芷还是酸了鼻头。
明明答应了娘要坚强的。
闭了闭眼把差点流出来的泪逼回去,再次望向黑不见底的天空时,脑海中冒出了个她活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想法:
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到树林中了。走街道怕被人发现,所以温芷走进了这几乎没人来过的京城后山,传闻这里有不少妖魔鬼怪。
说不害怕是假的,在黑夜的加持下,恐惧被放大无数倍,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胆颤心惊。
“梧桐花…梧桐花,梧桐树上结喇叭……”
为了给自己壮胆,温芷念起了儿时娘经常哼唱的童谣。她在温府,只是一个最不招人喜欢的庶女,娘在的时候,虽最不受宠但依旧能吃饱饭,她们娘俩倒也乐得清闲。其实温芷也记不得娘到底为什么要走了,只记得一天醒来后床榻旁没了那个身影,自此也没有再出现过。
那年,温芷十岁,府上的嬷嬷告诉她,娘自杀了。
真的吗,可是娘明明说等天亮后要给我做梧桐花糕吃的。
童谣被染上了哭腔,温芷迈的步子也越来越小。
她又能往哪去呢,对她来说这世上早就没有家了。
“是哪个妖怪在这鬼哭狼嚎。”
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
温芷浑身汗毛直竖,身体像是定住了一样,余光在地上来回搜寻趁手的树枝,然后猛地一蹲捡起棍子朝后转身。
眼前的男人一袭黑衣,黑长发倾泻而下,被一根红色带子随意地绑着,露出一双猩红的眸子,眼尾上挑,看不出任何情绪。
温芷还保持着举起棍子的姿势,眼神不安地在他身上来回游走。可能是被这眼神激怒,男人也皱起眉头,让本就冷冽的面孔看起来更加不耐烦。
“你是什么妖怪?”大抵是不愿意跟小姑娘计较,男人率先开口。
“我不是…”虽然温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畏,但颤抖的声音还是最先出卖了她。
眼前人心下了然,放轻声音道:“这不是人该来的地方,我送你出去。”说罢伸出了手。
手掌被月光照得惨白,温芷清楚地看到了,他没有血管。
虽然在几十年以前先皇已经与妖王签订和平合约,但很少会有妖在白天抛头露面,更何况温芷几乎没有机会在白天出府,所以她曾经就没见过妖怪。
现在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甚至在确定他是妖后还少了几分警惕。这反应被他看在眼里,不解地歪了下头,沉声问:“你真是人类?”
“是。”
“那你不怕妖?”他抬眸,眼中如一潭死水,似是永远激不起波澜。
怕吗?怕的。
但是为何就是怕不起来眼前这个妖怪呢?
“妖怪大哥,你带我出去也没用,我早就没家了。”她说话时眼前还笼罩着那一层雾。
那妖不说话了,就这么望着女孩,良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要放她自生自灭吗,好吧,这样也…
“还要我回去请你吗?”几丈外的他突然顿住步子,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话。
温芷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肉眼能看到的生命体,“你叫我?”
那妖恐怕是真的烦了,几步冲过来把温芷打横抱起,使用轻功飞向另一个山头,女孩吓得死死拽住他的衣衫,闭上眼不敢动。感觉到温芷的害怕,他不可察觉地放慢了些速度,手上力气也紧了几分。
在逐渐平稳后温芷尝试睁开了眼,一轮弯月倒映眼底。
那妖看过无数遍这样的月亮,不会懂总是遮住月牙的屋檐,也不会懂没有窗户的偏房。
“我不是妖,”女孩脸颊贴着的胸膛应起震动,“我是个残页灵。”
温芷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清楚这是什么,但他应该是没有要杀了她的意思。
残页灵降落在一间很普通的平房边,门口用篱笆围起的一块地杂草丛生,温芷皱眉望着这一切有些不能理解。
“还不下来?”
温芷赶紧从残页灵怀里跳了下来。
残页灵淡淡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明天把这块地垦了,还有房子打扫干净,如果不想干的话也可以去喂妖怪。”
“用自己喂。”
温芷站得笔直,连连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残页灵把温芷摁坐在床上,蹲下身去挽她的裤脚。温芷被他这一举动愣住了。
“你要干什么?”
那残页灵没有说话,只是又抬高了一点温芷的小腿,她这才发现上面全是血痕,想了想应该是刚才走得太急,这后山又杂枝纵横的缘故。温芷笑了笑,撇撇嘴说道不用管它自己会好。
然后就被残页灵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随手一挥,伤口上的血迹消失,温芷也察觉到仅剩的一点痛感彻底消失,第一次见到法术还是让她惊讶地瞪大了眼。随后腿被他轻轻转过,发现腿肚的位置还有几条疤痕无法消失,那些疤痕每一下都不深,可却牢牢地焊在上面。
温芷垂眸看着,薄唇抿起。
“怎么整的。”他轻言。
“犯错被抽的竹条。”
他慢慢把裤腿放下,抚平褶皱,站起身来,好像是想说什么话,但最后只是摸了摸温芷的头顶。
她感觉到有一双手在头顶轻抚,虽然没有任何温度,但也足够了
足够融化让她遍体生寒的曾经。
窗子被一阵风吹开,屋后有一棵肆意生长的芭蕉树,它是自由的,是长青的。她或许也可以这样,温芷这样想着。
她仰视着残页灵,唇角勾起。
“春天要来了。”
“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