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延庆十六年,二月十五。
正值清明,蒙军以于一月初三被打退。
今日雨蒙蒙。
前几月诙逸病死了,但好在它留下了一匹小马驹,和它样貌无二,同样是灰马,一双眼仿佛有点点光彩。
……该说什么呢?
说我今年三十五岁,不敢蓄胡?找了七八年都没有找到家弟?
还是说这世间真正陪我的只有这小马驹?
是什么呢……
·
我二十九岁不再游山玩水,定居于北疆旁的小村。
闲时骑着诙逸去往附近寻找程安,去过许多地方。
诙逸真的好乖,它从不嫌弃我这无用的主人,也不怨我无能为它治病。
它临死前将自己的孩子推到我跟前,舔了舔孩子。却死活不愿去看病,它知自己岁数大,时日无多。
我拉它出门,它明白不是去找程安,死活站在原地。我见它这样,心头一酸,抱着它落了泪。
泪埋进它的毛发之中:“诙逸,听话……咱们去看病,听话……”
它也蹭蹭我的头,一双眼有水光,那泪濡湿了它眼下毛。
……
它不愿,我也不想强求了。
只是照顾好它与它的孩子。
在它临死前几个时辰,我还在地上写了三个名字,是为小马驹而取的名。
它摇了摇头用两只蹄子跪在地上,指了指其中二字“安宁”。
后来……它就走了。
很安静,犹如睡着。
我突然想起曾经母亲说的话:“人死前愿望实现便会安宁死去,就如同睡着一般……”
想来,万物有灵,不只是人,诙逸也是如此。
诙逸,下辈子要找一个好人家好时候,不要再这样苦了。
·
天间落雨,无情还是有情?
我撑伞登上那座山,我和程安曾经竹屋、埋着父母的山头。
我曾无数次登上这片山头,幻想程安会回头过来,见见父母,与我相见。
似乎是徒劳无功。
竹屋也早在那年蒙军攻破北疆时被烧毁。
……
雨如泼墨一般大,老天向人间撒了一把白墨,罩了烟火万家,盖了人间悲乐。
我已三十五岁,不再是二十五岁的我,写不出人间喜乐,因为那时有程安,只要我回头,程安永远都在。
而如今,天下万家,却无我一人容身之处……
千言万语尽是悲哀。
二十、
在山脚,我见到一男子与一女子。
那男子刚从山头方向朝我走来,左脚似是受了伤,一瘸一拐。一旁的女子应是他的妻子,愿做男子拐杖,溢出心间的关心。
男子不过四十,蓄了些许黑胡,眉峰处像是被刀划出一道伤,如今落了疤。
我看了眼他,他没有抬眼,但应是看见了我,愣了愣,没有大的反应。
·
我到了山头,将身边的纸钱烧了一通,只因落了雨,泥土泥泞,不可下跪。
我看见父母墓前有了纸钱刚烧尽的踪迹,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的心揪了一下,好似有什么心灵感应让我看向山下。
程安应该已经认出来我是谁了。
清明,拿着纸钱上山。可上山只有我们父母的墓。
程安如今有了关心于他的妻儿,衣物干净,除了左脚有些变故、蓄了胡,其余变化都不大。
我应该高兴,他还活着,生活美满。
而我……还是孤独一人,没钱,连自己都快养不活。这动荡年代,何必拖累程安一家呢?
我没有必要再找他了,也没有必要打扰他的安宁生活了。
我的完美家弟愿你一切安好。
兄长不叨扰你了,继续游历于万千山川了。
·
我叫宋程宁,一位孤家寡人。
二十一、
雨停于翌日。
宋程安登山,远远望见了一把伞,伞下是他当初交于宋程宁的书——《程安宁》。
书内夹着一条纸,上面写着:
“生生安宁,世世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