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花洞妖鬼迎新人

“五弟……五弟……别伤我五弟……”

狴犴一遍遍地在虚幻中呐喊。

夜似的漆黑像层层不透光的深色帷幔，罩住了狴犴的双眼。没有声响，没有光亮。

渐渐地，他似乎听到一些碎响，忽升忽沉，不知所云，似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虚幻而又真实。

他使劲地想睁开粘连的双眼，眼前的帷幔似一层层掀开，些许光亮入眼。终于，在完全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看到一片碧空，明亮得让他有些眩晕。

他发现此刻他是仰卧的。而之前，他明明是趴在五弟身上的！

五弟呢？五弟！……

他慌忙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发现躯干和四肢皆肿胀疼痛，绵软无力，难以动弹。

“别担心，他好着呢。”耳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诶，洞主，他醒了呀。”“是醒了！是醒了！”“是啊，他睁眼了！”……

一片叽叽喳喳的鬼声。狴犴听出来就是那些白鬼。他挣扎着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实在是身体虚弱，干哑的嗓子里吐不出一个字。

“好了，你们下去吧。”又是刚才那个陌生的声音。狴犴听得出，不是鬼声。

“是！”

他艰难地侧过脑袋，去看那陌生的声音的来源，发现在他身旁，蹲着一个人。这人从头到脚被一身如雪的白袍裹得严实，头上戴着白袍帽，脸上贴着雪白的面具，只露两眼，整个人似一座覆雪的小山包。他一膝着地，一膝支起，低着头，似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狴犴。见狴犴扭过头来，他用极标准优雅的姿势抱拳作揖：“幸会。”

“你是谁？我五弟呢？”经过挣扎，狴犴终于用极其沙哑的嗓音说出了话。

“我说过，他好着呢，你大可放心。”

“他……”狴犴再次挣扎着要起来，“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那些鬼……有没有伤害他？”

“你就不问问自己在哪里、我又为什么要救你？”那白衣人一字一顿地悠悠说道。

“回答我……我的问题！”狴犴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因晕过去而感觉麻木的身体又似乎完全恢复知觉，浑身上下钻心地痛。

“别激动，当心你的伤口。”白衣人语气紧了一些。狴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过细心的包扎。

“其实，我也没想怎么样他，只是，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狴犴强撑着坐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在哪里！我要……去……去见他！”

“你冷静点。”

“告诉我！快……告诉我！”

突然，狴犴腹部受到强有力的指击，是白衣人点了他的穴，令他现在动弹不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有眼珠能转动。

“真啰嗦。”

朔风凛洌，凄神寒骨，正似那白衣人冰冷的语气。

“弟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不见了弟弟，就好像丢了魂一样，梦里都在喊他。”

紧接着一轻声，似冷笑，似叹息。

“别急，我方才戏言而已，你弟弟真的没事。发生的一切，我慢慢解释给你听。”白衣人语气又变得柔和，小心地扶他躺下。狴犴动弹不得，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只得听他言语。白衣人在狴犴身旁坐下，望着狴犴，缓缓开口。

“你听得出，我不是鬼吧。”

“我是个妖，原本亦是海妖，与你一样，祖籍同属于东海。我把你带到这儿来，是想，与你交个朋友。”

狴犴瞪大了眼珠子。

“好吧，自我介绍一下，你暂时不必知道我姓甚名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这儿的主。”

这儿？狴犴转动眼珠环顾四周，头顶上是石制的穹顶，四面都是石壁，一面有个门一样大小的开口，将光线透进里面来。这儿，是山洞！

山洞还算开阔，比清碧殿的一室还略大一些，洞顶也极高。洞内石壁奇形怪状，形态各异，与洞口透进的光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片五彩斑斓之色，光怪陆离之景。

“幻花洞，”白衣人缓缓道，“幻想的幻，落花的花，景致如何啊？”

狴犴转过眼珠朝向白衣人。白衣人知道狴犴无法回答，笑道：“想必你方才来到圣湖附近时，没有发现有山洞吧！”

“你当然不会发现，因为这幻花洞，不在陆地上，而在这圣湖底。——你没有听错，这圣湖当然不是普通的湖，湖底有个通道，可以将人传送到这幻花洞。而一般的神仙妖魔，是发现不了的。”

“我在这幻花洞生活了数百年。数百年，对我这个同你一样有了几千年道行的人来说，也不算多，但幻花洞，已然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它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

“如今，我是幻花洞的洞主，而那些白鬼——你也看到了——都听命于我，而且，正是他们推选我为洞主的。”

“约七百年前，我离了家，流落四方，最终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天摇圣湖。彼时只为寻个栖身之所，亦幸蒙当时已在此定居的些许白鬼收留。不曾料到，自己有幸获得了流翎花的认可，成为了被流翎花选中的人。所以，才让众鬼心服口服，推我为洞主，自愿听命于我。而后越来越多的鬼来投奔，我们皆收留。”

狴犴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听不懂，我慢慢讲。”洞主自提壶倒了一杯茶，茶冒着腾腾热气。洞主向上微折面具，露出白净的下巴和抿成一道优美弧线的口，轻吹了几口，亲自递到狴犴嘴边，撬开他嘴，略倾杯喂给他喝。“这么久，渴了吧？莫要说我幻花洞怠慢了新客。”

狴犴很抗拒，担心这所谓的茶里下了什么异物。无奈他又动弹不得，无法反抗。茶水入肚，狴犴只觉沁人心脾，肺叶欲舒。

“青云茶，只用流翎叶一味料泡的茶，味道可还行？”说着，另取一杯倒了茶，轻吹慢饮。

“流翎叶泡的这青云茶，于治病，于养生，于净心，于怡情，都是上等好茶。”

洞主呷了一口茶，微眯双眼。

“流翎叶，乃流翎树的叶子，方才提到的流翎花，亦是流翎树的花。流翎树，外表看上去与普通的树没有区别，然而，却是灵树，有灵识。对我们幻花洞的人而言，这树，这叶，这花，皆是我们的挚友，我们的至亲。”

“可还记得你与你弟弟来到这圣湖穿过的那片丛林？那便是流翎树林了。你那弟弟用飞刀伤了我的树，树有多痛，想必你也听见了。他伤了树，是亦伤了我手下那些白鬼的心，你说，能不惹怒他们吗？莫说他们在场，就是我在场，我亦会发怒。”

狴犴额头上渗出细汗。

“别慌嘛！你和你弟弟当时自然不知那是灵树，若只为此事而加以报复，是我们理亏。我们针对你弟弟，主要是因为他没能通过考验，获得流翎花的认可。——这与你弟弟伤了树无关。”

“而你，同我一样，获得了认可。”

“至今能获得流翎花认可的，自上古以来至今世，可谓极少，极少，犹沧海之一粟。”

狴犴更加糊涂了。流翎花，究竟是何类灵花？认可？认可何事何物呢？怎样的便是通过了认可呢？论法力，论勇略，论英姿，五弟都胜过自己，为何五弟没有通过认可，而自己却通过了呢？

正疑惑间，狴犴忽感一阵阴风从洞外吹进来。转动眼珠往那边看，是一个白鬼飘进来了，手中端着碗和匙。狴犴闻到了药香味。

“洞主洞主，您让我熬的药熬好啦！”

洞主起身，双手接过药碗，微微一笑：“辛苦你了，下去吧。”

“嗯嗯。”

洞主蹲在狴犴身旁：“身上的伤，对不住了。对你弟弟的攻击，也对不住了。你弟弟在洞这幻花洞斜对面那个小山洞里，我暂时用点熏香把他熏晕了。你放心，他就是躺在那儿睡了个觉，没有受伤。”

“来，先把药喝了，治身上的伤。”

洞主又一次点穴，解了咒，狴犴能动能说话了。

狴犴张了口，喝了洞主喂的药。他对洞主似乎已没有那么大的戒心与敌意。药喝完了，他感觉浑身劲又上来了，四肢能灵活自如地动了，看看身上，伤口已完全愈合！

“待会儿我便放你和他离开。你们要的宝珠，圣湖岸边有的是，你拿一颗走吧。”

“多谢。”狴犴微笑，眼前的人，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但那什么花的事，你还没说清楚。”

“以后再见，与你细说。我们会再见面的，你会成为我幻花洞永远欢迎的常客。今日之事，勿说与他人听。慢走，恕不远送。”说罢，他白袍一挥，一道耀眼的白光，使得狴犴闭了眼。再次睁眼，已在圣湖岸上，身旁是他的五弟，正迷糊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啊四哥？我们怎么在这里？我们不是被鬼包围了吗？——你有没有受伤啊？”

“没，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狴犴想到洞主的叮嘱，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生了这么多没法解释的事，就当做了场梦吧。”

狴犴掏出银羽，银羽正闪着荧光。他顺着银羽指向走过去，那湖畔软沙上，正躺着许多珍珠！

“啊！这么多！”狻猊喜道，“太好了，四哥，我们多带些回去吧。”

“一颗足矣。”狴犴拣了一颗还算精美的，“走，咱们回龙宫！”

“嗯嗯！”

“四哥，你个大骗子。”沿原路往回走，狻猊挽着四哥的胳膊。

“你还想着我爽约的事啊？”

“不，是咱们来的时候。你说你怕，拉着我要我保护你，可每遇危险，你都把我拉到你身后，自己去对付危险……你这叫怕吗？”

狴犴一愣，随即轻笑。

“说这些干嘛，快些走，离开这么久，你娘估计急着四处找你了。”

他们穿过树林，飞出了圣湖，直奔龙宫而来。

飞在天上，前面云层之下便是东海了。

“五弟，下次再碰到那些鬼或其他危险，可别再冲动了。”

“那些鬼？那些鬼是哪些鬼？”狻猊一脸迷惑，“你在说啥呀四哥？”

狴犴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