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为彼此的浮木

“你……”你犹疑着朝那个身影靠近，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一股酒气混合着他平日原本极好闻的香味将你包裹住。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看见Vox就把自己缩在门口的路边小小的一团，时不时的闭着眼喝一口闷酒。平时高大挺拔的一个男人突然倒好像成了蹲在路边等着被谁捡回家的小猫，你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竟有点忍俊不禁，心里的烦闷竟去了大半。他平时精心打理的漂亮长发如今没精打采地耷拉在脸上，让你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你伸手去拨开挡在他面前的长发，他的脸已醉得上了一层薄红，从两颊蔓延到鼻尖。

凑得有点太近了。在这样的光影下，你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给他醉红的脸平添了一层粉雾。

“Vox,醒醒，Vox。”你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是意想不到的柔软，他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哼哼声，就这样任由你摆弄，眯着随着你的动作左右摇晃。

“你再不醒我就走了啊。”你作势要抽手起身离开。

“不要走……”他猛的一下伸手抱住你的手臂，将你拉回到他的面前，用力抓住你的手臂，紧到你甚至觉得手臂有点发麻。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你，眸光里盛了一片破碎星河。

“……手臂要断了。”你扒拉着他的手指想让他放松一点，他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你的手臂越抱越紧。3你不得不感叹男女之间的体格差异和一个喝多了的男人有多难搞。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你要是再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酒精让他本就低沉的声音变得黏黏糊糊的，像大猫在呼噜。你腾出没被他抓住的手，在空中停滞一会，犹豫几息，最终还是把手抚上了他的发顶。他的发丝柔软又缠绵，丝丝缕缕绕在你的指尖。他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一些，甚至还把头顶往你手心里拱了拱。好吧。你开始有点怀疑他在装醉了。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不要太无理取闹了。”你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失笑，平日里他清醒的时候都很难和他说通道理，现在他醉成这样还要他和你讲道理，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果然，他又不应声了。

“Vox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是把我撒开，我带你回家去休息醒醒酒；要么你继续把我抓着，我们俩就这么在楼道里蹲一宿。”你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你，他醉意朦胧的眼睛里盈满你的模样，然后傻笑，笑出粉色的瞳孔，笑成一弯月牙。

你感觉手臂上的力道松了一点，你赶紧趁势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捡起地上散落的空酒瓶，扛着他一步一步爬上楼梯。他就把手臂环住你的肩膀，却并没有让你真的承担多少重量，只是将自己虚虚地挂在你身上，将你圈在他的怀中。你周遭都包裹着他的气息。他装作不经意把头埋进你的肩窝，发丝抚过你裸露的肌肤，弄得你一阵酥痒，呼吸喷出的热气也洒在你耳畔，你快要痒得失去力气了。

一会一进屋就把他丢在地上不管他了。你恨恨地想，看不见身上挂着的那个人努力掩藏的笑意。

艰难地摸钥匙开门，把他拖进房内，一把丢在沙发上——好吧。丢地板还是有点太痛了，你有点舍不得。Vox顺势钩住你的腰将你也带到了沙发上，然后紧紧抱住了你。

“嘿嘿……这下赶不走我了……”他把下巴搁在你肩上，在你背后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我就住在这里了。你不要赶我嘛……”

这个人根本没醉，完全是借着酒劲撒娇。你把他扒拉开，扶着他的肩膀端详他。面上是薄酒带来的微红，平时张扬凌厉的眼尾现在都有点微微下垂，嘴一瘪，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你，眸光仿佛千顷湖水要将你淹没。

这么好看，所以无论怎样都会有恃无恐对吗。

“你少来这套吧。你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还是低估了我对你的了解？” 你本来心已软了七八分，但还是嘴上不饶人。想起昨天看到的言笑晏晏，心中又泛起一阵酸涩，又痛又恨。

“Kindred我没有你听我说——”他着急辩白，一下酒醒了大半。

“没有什么？你说，是没有和刚认识的女孩调情？还是没有对每一个你认识的人分发你泛滥的真心？”你脱口而出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可是你心越痛，也越偏要刺痛他，句句话如刀子往他心上剜去，“我跟你说过你的情况很难有彻底的改变，你的表演型人格让你的情绪异常丰沛，同时也伴随着较常人更加夸张的表达，这让你很容易吸引到你所渴望的关注；但同时你又有回避型依恋的特点，当你觉得快要步入长期的亲密关系时你又会感到恐惧和退却。我理解。之前在你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不确定你现在是否合适与我开展一段长期稳定的关系，你信誓旦旦地和我诉说你的真心。你说你是真的——所以Vox，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你说到后面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强压着胸腔剧烈的起伏，说完最后一个字，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你转过身去不看他，把头埋进沙发里无声地流泪。

“Kindred.”他换了个姿势转身朝着你的背后说话，声音低沉喑哑，像是也忍着颤抖的泪意，“昨天对不起。其实那个女孩只是路过想让我帮她拍几张照片，她一个人过来旅行，所以想问问我旅行的建议，其他的我们什么也没有聊。我知道你在意是因为关心，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真相如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自证，就像我没办法将心取出来让你看见。如果你不愿意相信，那我也……”他的声音哽住了，听得你心头一酸，“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你叙述，一遍又一遍地表白我的心意，直到你相信——或者你彻底厌烦我了，我就不会再出现……”你听着他断续哽咽的声音，强压着肩膀的抽动，不想给他看见。

“……我应该当时立刻找到你跟你说清楚，或者昨天晚上就登门找你当面解释的。可是我害怕再惹你生气，我害怕看见你的伤心的样子。我昨天看到你扭头走了之后我彻底慌神了，我几乎从没有遇到过像昨天一样我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情况，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你打电话，一条又一条地给你发信息，可是没有收到一点回音——我知道是因为你在难过，所以我更加不知怎么办才好，我没有今天来做心理咨询，因为我甚至没有来见你的勇气……”

你听得心一阵抽痛，懊悔自己刚刚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Kindred,我和你说这些，其实并非是想要奢求你的宽宥。只是我不想你这样难过，为了我这种人——唔！！！”

爱，愧疚，痛与怜在你的胸腔里交织沸腾，终于烧穿了你心里绷着的最后一丝理智。你转过身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将他还没有说完的话都封存在这个吻中。

双唇相触的刹那两个人的脑海里都是一瞬间的空白。你看到他惊讶得一瞬间微微张大的双眼，瞳孔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采，又双双很快闭上眼，默契地只用相触部分的感官来刻印这个瞬间。

最初的吻带着泪水的苦咸，你的眼泪和他的眼泪交织在一起，你扶着他的肩，安抚性地浅浅地一下一下啄着他的唇瓣，感受他的温度，也让他感受你的颤抖。你们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喷洒在彼此的脸颊上，你感觉空气稀薄又滚烫，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而他似乎还不餍足——是啊，这样轻浅的啜吻又怎么能承载起两个人彼此都压抑已久终于爆发的情感与欲求？

他将你抱到他的腿上，在你们还在亲吻的时候，然后手带着你的身体重心向他倾倒，抚上你的脑后让你与他靠得更近，借此加深这个吻。不等他的试探，你放任他的唇舌长驱直入。他的舌头烫得吓人，灵巧又有力，带着未尽的酒精气息让你有点晕晕乎乎的，只能被动地承接着他的探索和引诱。他的舌细细地流连感受过你口腔里敏感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想要通过感知摹画你的每一个细节。你放任自己回应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沉溺在快要窒息的极乐之中。此时的吻已经不复最初的苦涩，只是他的味道，和你的味道，在酒精的催化下互相的交融和索求，呼吸，拥抱，仿佛彼此是对方漂浮在茫茫大海里所能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

那样极乐的瞬间仿佛长如永恒，又短如焰火。你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结束的。结束很久之后你还趴在他的身上，把头枕在他肩上玩他的头发，不让他看见你的脸。

“Vox……”你小声地唤他。平静下来之后内心不安的空洞就像退潮后裸露出的斑驳的沙滩，那些犹疑和考量就像残留在细沙之中的贝壳和枯枝，会轻易刺痛敏感的足心。

“Yes, Kindred,我在。”他柔声安慰着你，大手顺着你的后背，让你焦虑的心绪慢慢平息，“我知道你的顾虑，就像你了解我的问题。别担心，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向你证明，我们可以打消所有的顾虑，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对方，然后一起走向未来。”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你走出客厅发现Vox已经离开了。餐桌上精致的早餐还在微微冒着热气，想来是才离开不久。你很惊讶于他是怎么做到既没有吵醒你睡觉的同时还变出这么一大桌子早餐，甚至还顺手帮你收拾了一下之前你因为烦闷而推到地上四散开的分析报告和评估稿纸……?你心里咯噔一下，忙翻着看了看自己之前在气头上那些不加修饰直白到赤裸的文字，想来他或许都已经看到，脸一下红了。

“Kindred，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我一定会向你证明吗？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确证我自己，然后让你看到。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V.A.”

这是他压在一枝向日葵下的一则留言。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