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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镇魂小短文

大厅里传来了锐器穿破皮肉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声音太过清晰,众人甚至都觉得自己听见了铁钩摩擦过骨头的可怕声响。

沈巍痛苦得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绝望而无助的嘶声吼道:“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这么多年,他压抑着自己,温润端方,从来不肯口吐恶言。此刻这一句话实在已是愤怒至极的诅咒。

鬼面痛苦的呻吟被他牢牢的遏制在了喉咙里,他死死的攥住身上的长袍,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指节都已发青,脸色更是苍白得厉害。颤颤巍巍的吐出了一口气,耳边才听到了沈巍的怒吼。鬼面艰难的抬起目光去寻找他的身影,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像是眼前蒙了一层白雾。

身体是极痛的,但心里却涌动起一种久违的温暖。鬼面发白的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哥哥,原来,你还是在乎我的……

缚龙锁穿透了他左边的琵琶骨,鲜红的血液把鬼面的肩头都染至一片腥红。他全身都在颤抖,喘息声残破艰涩,但依然缄默着一声不吭。

阿魇的手抖得厉害,望着鬼面的眼神近乎有一种怜悯,手里拿着另一个钩子,竟然不敢下手。“阿魇!动手啊!”大厅里响起秦广王的暴喝,阿魇咬了咬嘴唇 ,只能把手里的钩子朝鬼面的右肩剜了进去。

骤然加剧的疼痛让鬼面身体像是要撕裂一样。他简直没有办法忍受那种痛苦,铁钩就像一条毒蛇,一点点的贯穿他的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无处不在痛,仿佛被投入了地狱的烈焰里烧灼煎熬一般。

“弟弟!弟弟!”他听见沈巍一直在叫着自己的名字,那么坚韧的一个人,却在此刻的声音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他竭力的抬起头来,想再看他一眼,可是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模糊到自己已经看不清他的脸。

昏沉的意识开始向虚空里坠下去,苍茫的黑暗涌了上来。身体是那样的疼,那样令人窒息的疼,心里却有一份隐秘的欢喜仿佛花儿一样,明媚鲜活的绽放。

鬼面的脸上缓缓浮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沈巍看见他望着自己的方向,极轻极轻的喊了一声“哥哥……”

无边无际的黑夜湮灭过来,鬼面无力的倒了下去,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鬼面的身下,逐渐洇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沈巍目眦尽裂的注视着那个再也不会回答自己的人“弟弟!弟弟!”声声泣血。

滚烫的热泪沿着脸颊一直落到了他的心头,凝成了一簇簇烈火,把他千疮百孔的心烧灼得血肉模糊。绝望与悲怆漫漫涌了上来,坚韧孤傲的冥界斩魂使,却在此刻痛楚得每一寸肌肤都在发抖,每一根血管都在战栗。

嘶哑悲痛的呼唤,却没能唤回鬼面的清醒。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银色的头发被冷汗浸湿了贴在脸颊上,长长的睫毛犹自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着,每一下,都让沈巍的全身所有神经跟着一起抽搐痉挛。

身体的创伤,抽筋扒皮一般的疼,可是最疼的,是他的心……

秦广王看到鬼面已经昏死过去,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他吩咐手下:“先将他关入地牢,严加看管,不得大意!”

鬼役答应着,就上来拽起他的身体往外拖。

沈巍看到鬼面肩头的血如泉涌一般瑟瑟而下,鬼役一边走,一边在地板上拖出刺眼的血痕。那滚烫的鲜红如利刃破开血肉扎在沈巍心里,绵延在血脉里的心疼与愤怒轰然炸开,逼得沈巍猛的咳出一大口血出来。

“弟弟……”侵染着鲜血的嘴唇颤抖着,他低低的唤了一声,眼里的泪水绝望的滑下了他白纸一般的脸庞,那么冷,那么冷,再也没有一点暖意。

楚江王面带玩味的注视着沈巍悲愤交加的脸,慢慢的凑近了他的身体,阴笑着说:“两位大人真是兄弟情深,令我等好生感动啊。”

鬼面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沈巍的视野里,他的脸色已经苍白透明得仿佛一块即将融化的冰,但注视着楚江王的目光却像是两把淬闪着寒光的利刃,带着凌利刻骨的恨意,冰冷砭骨到令人望而生畏。

“你们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日后必将你等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因为疼痛与失血,他的声音轻飘而微弱,但一字一句,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刚毅与坚定,让一众阎罗心底不由升起丝丝凉意。

“杀了你?那不是太可惜了吗?”楚江王将目光移到了沈巍的腰腹部,近五个月的胎儿在他消瘦的身躯上已经有了一个小巧而可爱的弧度,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彰显出了一个小生命在他体内温柔的存在。

楚江王唇角的笑意抹上了阴冷的意味,不紧不慢的说:“大人这身子,怕是快五个月了吧?”

沈巍心底悚然一惊,他厉叱道:“你们想干什么?”

楚江王扯了扯嘴角说:“地府一直供奉着四大圣器中的镇魂灯,可是,那灯却一直没有灯芯。据我所知,镇魂令主赵云澜就是昆仑君转世,灯芯便是他的心头血。你弟弟手里已经有了三件宝物,现在,我们只用等赵云澜来自投罗网,就可以聚齐四件圣物了。说来真是要感谢鬼面的运筹帷幄,才能让我们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沈巍冷冷一笑说:“黄泉是禁地,活人没有办法下来,你们想等赵云澜送上门来,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是吗?”楚江王嘴角勾起一点弧度,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讥笑:“斩魂使大人,我们不妨来赌一回。有你和孩子在我们手里,我料那赵云澜必定会豁出一切来硬闯黄泉,你信不信?”

楚江王的话语,仿佛是一条呲着獠牙的毒蛇,恶毒的咬在了沈巍的血管里。他如同石人一般的僵在了那里,一颗心绝望的往下沉,往下沉,直沉到万丈深渊里去。

他知道楚江王说的没错。自己那么长时间的失踪,一定已将赵云澜逼至发疯。为了找到他俩,那人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

强烈的痛楚弥漫了上来,不但是肉体锥心刺骨的痛,连心脏,也几乎碎成了一把齑粉。

“杀了我!有种就杀了我!你们这群卑鄙无耻之徒!如果今天你们不动手,它日我必将你们碎尸万段!”沈巍暴怒的嘶吼着,用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苍白虚弱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泛起了异常的红晕,那神情,仿佛一条即将挣脱束缚的巨龙,狠戾的眼神竟让这群阎罗王都暗自心惊。

楚江王勃然大怒,他狠狠的咬着牙,将遗留在沈巍体外的冰锥下死劲的一捅到底,“咔哧”随着一声可怕的闷响,沈巍的身体被牢牢的钉死在了石柱上。

一口鲜血猛的从沈巍嘴里喷了出去,他痛苦的仰起头颅脱力的倚靠在了柱子上,紧攥着铁链的手指用力到骨节都全部发白。呕出的血液沿着修长的脖颈肆意流淌,宛若一条赤红的小蛇,在他白皙的肌肤上蜿蜒攀爬。

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全部耗尽,痛楚与晕眩仿佛千斤重锤,压着他向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急速坠落。楚江王那恶毒的脸近在咫尺,昏沉的意识中,沈巍听到他在耳边嘲讽的说“想杀我们?那也要看你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

令人无望的寒冷与黑暗慢慢的笼罩了上来,如附骨之疽一般蚕食着他体内仅存不多的温暖。沈巍的眼前逐渐开始模糊,他低弱的喘息着,不甘的抬起头最后朝门外看了一眼,眸子里的光亮一分一分的黯淡了下去,惨白如纸的唇角缓缓挽出了一个无限眷恋的微笑。

云澜……

我好想你……

可惜,再看不到了……

黄泉水化做的利器,它让沈巍的伤口锥心刺骨的剧痛难忍。赵云澜抱着他听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眼见那人每说一个字都疼得浑身发颤,簌簌的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不停滚落,艰涩的喘息声撕扯着赵云澜的五脏六腑,他红着眼睛将沈巍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哽咽着只说得出一句:“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小巍,对不起……”

沈巍无力的倚靠在他怀里,湿漉漉的额头上全是密密匝匝的汗滴,他的喘息破碎而费劲,但却固执的攥着赵云澜的衣襟,断断续续的用气声对他恳求道:“救鬼面……救他……”

赵云澜看见他嘴角止不住的涌出鲜血来,心里又疼又急。本来对于鬼面,他是抱有天大的怨恨,但看见沈巍已经虚弱成这个这样,仍然心心念念的牵挂着那个人的安危,他实在也不忍拒绝,便安慰他说:“你别着急,我们一定救他,放心。”

沈巍听了这话,脸上才露出一点欣慰的神情,但随即又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呕出了一大口血。

赵云澜看在眼里,心疼得几乎要窒息。他小心翼翼的抱起那人脆弱不堪的身体,咬着牙齿说:“我们现在就去地牢,救鬼面!”

楚恕之听到鬼面被关在地牢里,那地方对于他来说是最熟悉不过了。曾经有多少暗无天日的岁月,他就是在那里熬过来的。回忆起来,都是痛苦不堪的梦魇。多少不可磨灭的伤痛,全部封存在那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原本是他一生都不愿再回去的地狱。但此刻听到斩魂使的弟弟就被关押在里面,他立刻自告奋勇的带领着赵云澜就直奔地牢。

地君殿的地牢就在关押沈巍的石屋不远处,那里守卫森严,关押的都是地府的重刑犯。

赵云澜抱着沈巍和楚恕之绕到了地牢附近。远远望去,只见牢门口有不少鬼差在巡逻驻守。看来此番恶战在所难免。赵云澜和老楚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他轻轻将沈巍放了下来,准备要开始硬闯进去。谁知沈巍的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力气,才将他放下,全身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立刻就软了下去。赵云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明手快的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只知道他是受了重伤,哪料到他居然连站都站不住,这状况让赵云澜又急又痛,颤声问道“小巍,你怎么样?”

沈巍朝他微微笑了笑,低弱的安慰道:“别怕,是软骨散……它让我……全身没有力气……”

听了他的话,赵云澜立刻联想到那两个鬼差抬的药碗,心里的愤怒立刻喷涌而出,他抱住沈巍,咬牙切齿的说:“你放心,谁害的你,我必要他百倍偿还! ”

沈巍抬起头来深情的望着赵云澜,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掌。虽然此刻脸色惨白得令人心悸,但眼里的温存,却尽皆融化成了一片比月光还温柔的湖泊。

自己爱着的这个神祗,即便已经轮回成了一名凡人,但神情里的呵护与疼惜一如往昔,依然是沈巍最动心的模样。

赵云澜小心翼翼的将沈巍放在一个石阶旁,让他倚靠着坐在那儿,然后对老楚说:“你保护好他,我进去救人!”

老楚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一定让大人毫发无损,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赵云澜转身要走,衣袖却被沈巍轻轻扯住,他伏下身来,看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里的担忧,内疚,焦灼,依恋,翻涌成海,叫赵云澜的心里最深处隐隐牵起疼痛。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淌过赵云澜的心头,又酸又涩。

他轻轻的伏下头,在他苍白濡湿的额头落下一个缱绻缠绵的亲吻,声音极温柔的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门口守卫正在神情戒备的守卫在牢门口,突然听到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凝神一看,只见一个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大家面前。

一身黑衣,衬出一张清俊英气的脸,眉宇刚毅,唇角虽带着笑意,但周身却散发出一种如山峦般坚韧的凛然正气。

“什么人竟敢私闯地牢?”看到有敌来犯,鬼差们一边喝问着,一边抽出了腰中配刀,将赵云澜包围了起来。雪亮的刀刃闪烁出冰冷的寒光,晃得赵云澜眼睛一片刺痛。暗自数了一下,十二个,虎视眈眈的,看来一场硬战在所难免了。

他缓缓从腰间取出了自己的配枪,镇定自若的把子弹推上了膛。早就知道这黄泉不异于龙潭虎穴,此次下来,事先就做足了准备,该带的法宝一样不落。

特调处专门处理人间各种诡异难决之事,对付这些孤魂野鬼,自有他们的非常手段。赵云澜的枪乍一看和其他警察的配枪没有两样,但子弹却是特制的,任何魑魅魍魉,只要被击中,无不四分五裂,魂飞魄散。

子弹上了膛,赵云澜冷冷的巡视了一下这些面目狰狞的鬼差,他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枪,正准备扣动扳机,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怪异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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