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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呼吸 第九章

严江CP同人文

江停枯萎的唇瓣上挂着一线血丝,小蛇般蜿蜒曲折的滑下脖颈,沿着纤瘦的锁骨和削薄的胸膛到处游走。密密麻麻的剧痛自腹腔腾起,摧枯拉朽地蔓延至四肢百骸。插着喉管的人连一点呻吟都发不出来,只能仰着头,大口大口艰涩地喘着气。满头满脸的汗,苍白的手指徒劳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瞳光一阵一阵的打着晃。

缝合的刀口处至今还插着引流管,猩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管子里涌出来,不过一会功夫,连接在地上的引流瓶很快就被鲜血盛满。

如此大的出血量,简直触目惊心。经验老练的lCU陈主任蹙紧了眉头,语速极快的对身边神色紧张的护士下达指令:“立刻抽血,做血常规还有凝血功能检测!”

闪着冰冷光泽的注射器再次刺入江停的静脉血管,殷红的血液迅速从体内被抽离。江停垂着汗津津的睫毛方呼出一口充满血腥味的气,腹部肌肤骤然一凉,陈主任已经开始涂抹耦合剂。

刚做过剖腹手术的伤口还没有拆线,平时不过轻轻按压一下都会疼出一身冷汗,如此脆弱不堪的腹部此刻却被重重的摁上B超探头。陈主任严肃地紧紧盯着电子屏幕,手指逐渐加重了力道,尚未痊愈的伤口处疼得好似被硬生生撕裂,逼得江停梗着脖子,自喉头泻出一声近乎窒息的捯气。

身体对于疼痛做出本能的反应,他的肌肉组织不由自主的收缩绷紧,陈主任皱了皱眉头,对他说:“放松一下,肚子不要鼓气。你配合一点。现在这样,我没办法看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出血了。”

痉挛的手指死死揪住白色的床单,湿漉漉的额头覆上了一只温暖的手,护士小梁一边擦拭着江停满额的冷汗,一边俯下身子柔声安抚着:“别紧张,疼你就哈气。对,就这样,深呼吸,吸气,吐气……慢慢来……”

江停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听着耳边耐心温和的声音,下意识攥着被褥跟随着她的引导喘气。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按压在腹部的探头终于勘察到了他内脏的出血点。

捅入腹腔的那一刀严重损伤了江停的肝脏组织,在几度呼吸心跳骤停的情况下刘主任艰难的完成了器官修复和血管缝合手术。此番情绪的激动造成血脉贲张,血管急速充血,本来就很脆弱的部分细小血管再度破裂,血液涌入腹腔,经过消化道急喷而出,所以才会形成如此骇人的吐血症状。

看情形,大动脉并没有问题,仅仅是小血管破裂 ,然而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出血量,陈主任看了看检测仪上江停越来越快的心率和迅速下跌的血压,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主任,血液检查结果出来了。”小护士急切地将单子递了过来,陈主任迅速扫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外伤性大出血带来的严重后遗症——凝血功能障碍。

当患者大量出血时,体内的血容量急剧下降,凝血因子及血小板随之大量减少,而抢救时大剂量的输血与输液,同时也会稀释体内的凝血因子及血小板,血液中这两种至关重要的元素缺乏,便会诱发凝血功能异常。

如此紧迫的病情,患者生命危在旦夕,陈主任当机立断,马上制定出了抢救方案。

“凝血酶原复合物静脉滴注!”

“立刻去血库调取新鲜的冷冻血浆,告诉她们,时间越短的越好!”

“冰袋冷敷伤口,收缩血管,降低出血量!”

一滴滴冰凉的药液沿着针管流淌进江停淡青色的血管中。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和四处忙碌奔跑的人影晃得人头晕眼花。他还是痛得很厉害,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簌簌滚落,粘稠的鲜血不停从嘴角溢出来。

护士取来冰袋,将它压在了江停千疮百孔的小腹部。彻骨的寒意顿时自每一个毛孔里钻了进去,他浑身战栗着又呛出了一大口鲜血。

病房里充斥着急促刺耳的警报声,床边不停闪烁的监护仪上各项数值都不容乐观。尖锐的冷痛自腹间弥漫出来,渐渐扩散至全身。冷得人止不住的颤栗,痛得人好像再次被捅进了千刀万刀一样。

江停支离破碎的喘着气,永无止境的疼痛将他仅存不多的体力彻底消耗殆尽,揪着床单的手指用力到臂上的青筋都在跟着跳动。“再忍一忍,一会就好了,再过一会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小梁怜悯地一下一下捋着他的手臂,尽量想让人放松下来,否则情绪越激动,血愈发止不住。

床边的引流瓶已经接连换了好几个,如此迅猛的出血量,让江停的血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直线往下掉。躺在床上的病人脸色苍白得好像是大理石缕刻出来的雕像,根本看不到一丝血色。

“血浆怎么还没有来!快去看看!”耳边依稀响起陈主任焦虑的催促声,恍惚隔着很远的距离,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游丝般孱弱的灵魂仿佛正在缓慢地朝着冰冷的深海坠落,头顶那一点微弱的光亮越来越遥远,一分分在眼前慢慢消逝。

心脏致命的收缩,冰冷的寒意将人包裹得密不透风。他在黑暗中无助的朝虚空伸出手,身子却无可挽回的一路沉下去,一路沉下去,黯黯深海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周围的一切在水波中扭曲荡漾,寂静得近乎凝固。突然间,近乎消匿的脑海深处毫无防备的游弋出一些似曾相识的记忆碎片。

一声巨响,天地都在急剧旋转。“轰”地一下,车子翻滚着坠入河中。坐在后车厢的江停眼睁睁看着冰冷的水朝自己涌过来,瞬间呛得人无法呼吸。

巨大的车辆仿佛一口严丝合缝的棺材,打着旋缓缓朝河底沉没。他孤零零一个人被绑在后座上,绝望地投入了死亡的怀抱之中。

大概,这就是生命的终结了。黑暗之中的江停一片戚然。

就在这时候,紧闭的车门却意外地被人拼命拽开,一个模糊的身影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他扯开缚在江停身上的安全带,死死拉着他的手,用力把人拖向生的彼岸。

江停随着他一起往上升,朦胧的水波中,只能看见一个精悍健硕的背影。那人身上仿佛带着一层柔和的光亮,驱散了四周浓郁的黑暗。

“你是谁?”他下意识地问。但一张口,水流就迅速反灌进去,他呛咳着吐出了一长串泡泡。不行了,我撑不下去了……江停在水里痛苦的挣扎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再次往下沉。就在这时,那人回身展开双臂抱住了自己,随后,两瓣温暖的嘴唇覆盖过来,一股强而有力的气流瞬间被渡入肺泡中。

痛苦的窒息感随即褪去,他渐渐缓过气来。江停在水中睁大眼睛,紧紧相贴的脸庞却只能看见对方浓密黝黑的眼睫毛。那人阖闭着眼睛继续给自己渡气,唇齿相依,唇瓣辗转,如同两个人正在接一个最深情缱绻的吻。

一缕一缕乌黑的头发在水中飘扬着,仿佛摇曳多姿的美丽海草。江停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一汪水泡着,柔软得不可思议。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回应对方的拥抱,悱恻缠绵的姿势,恍若彼此都已经在黑暗之中等待了很久很久,此刻才终于和心爱之人再度重逢。

“哗啦”一声,两个人总算是自深水之中逃出生天。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个绚丽美好的新世界,晚霞铺满了水面,映衬出如梦如幻的色彩。在一道道鲜艳的霞光背后,天空像是撑开了一匹无际的蓝色绸缎。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熟悉?”江停心里喃喃自语着,紧紧相拥的身体微微分开了一点。他仰起头,想仔细端详对方的容颜。就在这时,连接在胸膛之上的心率仪陡然拔高出一个险峻的曲线,病床上的江停浑身猛然一阵抽搐,虚空中漫天旖旎的彩霞倏然就黑了。“让我看他一眼……”他仓惶地呢喃着,眼前的一切却迅速被黑暗笼罩。伴随着护士尖锐的大喊声:“主任!病人休克了!”大汗淋漓的头颅无力的垂落在枕际,他再次晕了过去。

俗话说,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严峫飞扬跋扈的活到现在,却偏偏因为江挺几度心神大乱,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落泪,都是为他。

电话那段的吕局沉默着,一直等严峫彻底释放完自己的情绪之后才语气平和地安慰道:“津海市警方已经跟我说了大致情况。你放心,江停是一个意志力非常坚强的人,以前那么多次险象环生,最终不是都挺过来了吗?我相信,这次的他也同样能够化险为夷的,你不要太着急。”

“嗯……”严峫红着眼睛应了一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哽咽。

“工作的事不用记挂着,我们会安排好的。你妈那边大家也会帮忙遮掩,绝对不让她们担心。建宁警院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心无旁骛地负责照顾好江停就行。”

“谢谢吕局。”此刻的严峫真心实意觉得这个老狐狸还是非常富有人情味的。

“津海这案子,听说嫌疑人嘴很硬,警方又不能采取什么非常手段,审了很多次都还没能找到突破口。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只有江停,听说津海那边被上头督促得很着急啊。”吕局不紧不慢的说。

“江停到现在都还没有脱离危险,他的身体情况也没办法给警方提供什么线索。”严峫有些不快。

“我知道,眼下最重要的,肯定是江停能够转危为安,至于其他的事,等他好一点再说吧。”吕局通情达理的话让霎时让严峫心里舒坦了不少:“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会全力配合的。”

“谢谢吕局,谢谢你们大家……”一股暖流袭上心头,那尊弥勒佛般白白胖胖的身影此刻愈发感到无比亲切。

挂断电话,严峫神情疲惫地站起身来。四周聚满了lCU病人的家属,大家满面愁容的守候在这里,牵肠挂肚的惦念着躺在里面与死神苦苦博弈的家人。

在这道门前,每天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所有人仿佛成了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皆能牵动大家极端敏感的神经。

隔离门突然打开,等候在门外的众人几乎是瞬间冲了过去,面色凄惶的注视着从里面跑出来的护士,不知道是谁家的亲人出现了状况。

护士的目光穿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径直朝走廊那边焦急的看过去,嘴里大声喊着:“快快快!血浆到了没有?六床还等着救命呢!”

六床!仿佛一根粗大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严峫的心窝,刺得他全身神经瞬间痉挛,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六床的病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不顾一切地扒开聚拢在护士身边的人群,冲上去嘶声问道。

“凝血功能障碍,血流不止,很危险!”护士简短的回答了一句,另外一个护士已经举着血袋从远处疾步飞奔过来。

“来了来了!可把我跑得快脱气了!”小姑娘气喘吁吁的将血袋递给急救护士,对方抱着东西扭头就跑回了lCU病室。

“看样子凶多吉少啊。”周围的窃窃私语仿佛潮水一般弥漫过来,严峫僵立在原地,过度的焦虑与惶恐令他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江停……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的逼你……都怪我……

无边无际的懊悔和自责啃噬着严峫的心,他踉跄着往后退,直到脊背重重的撞上了墙壁。发软的身体慢慢滑落到了地上,他蜷缩成一团,痛苦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严峫,你怎么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关切的询问声。严峫面色恍惚的抬起头来,看见步重华和吴雩两人出现在视野中。

自小,在步重华眼里的严峫就是一个霸道而强硬的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人显露出如此的狼狈与脆弱。好似被人自胸口重重的扎了一下,步重华心底泛起隐隐的痛。

他伸出手将严峫从地上拉了起来,搂着他的肩膀,把人搀扶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肯定还没有吃东西吧?”吴雩体恤地递过了一个食品袋:“趁热吃两口。”

严峫摇了摇头,偏过头直愣愣的盯着lCU紧闭的大门,仿佛那里面收走了他所有的魂魄。

步重华看这人神情不妙,心里不由一沉:“江教授,是不是情况有些不好?”

严峫的眼睛像破碎的星空,黯淡得没有一点光泽:“他吐了很多血。护士说,是凝血功能障碍,血流不止,很危险……”

步重华大吃一惊:“前两天不是还说病情开始好转了吗?今天怎么突然又会急转直下了?”

“都怪我……”提起这个,严峫愈发自责得心如刀割:“他醒过来,却把我们的一切都忘记了。我不甘心,拼命地想唤醒他的记忆,却没想到他的身体情况根本禁不住。情绪一激动,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我……我真是后悔死了……”严峫弯下身子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得再也说不下去。

“忘记了你们的一切?”吴雩回家的时候也曾经跟步重华提到了江停苏醒过来的反常举止,两人都猜测是长时间的昏迷令对方的记忆暂时出现了问题,原来想着等他身体慢慢恢复,应该就能重新想起来,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成这样。

“不知道他的记忆究竟停留在哪个阶段了?”吴雩纳闷的说。

“我也不清楚,现在插着管,根本不能说话。而且,他也不愿意和我交流。”严峫抬起头,神情无限落寞:”我拿小黑板让他写字,他却表现得非常抵触。看样子,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戒备和敌意。”

“不着急。你们两个人简直是九九八十一难都熬过来了才走到了一起。那么多刻骨铭心的往事,不可能彻底从记忆里抹去的。生活中,到处都是旧日的印记,再说,还有我们这么多的见证人。等他好一些,大家可以和他详细讲述你们两人之间惊心动魄的故事,给他看以前的照片,视频,那么多难以忘怀的画面,肯定能够勾起他的回忆,渐渐就会找回被遗忘的记忆了。”步重华信心满满的安慰道。

“真的会重新想起来吗?”严峫不敢置信地喃喃低语着,灰败的眸子里一片迷惘。

“肯定会的。不是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嘛,历尽风雨,方见彩虹。我相信,你们两个人一定能够得到幸福的。”吴雩也在一旁轻声说道。

晦暗的眼睛里重新点亮了两簇小小的火苗,燃着崭新的希望与执着。

是的,那么多的苦难,两个人都携手走过来了,这次,肯定也能熬过去。江停一定会好起来。无论多么猛烈的暴风骤雨,终有停止那一刻,待到雨过天晴,仰望苍穹,他们一定能够看见那道光芒万丈的绚丽彩虹。

lCU的病床边围满了抢救江停的医护人员。新鲜的血浆快速滴注进他的血管,血液中的凝血因子浓度被大幅提高,再配合上事先输入的凝血酶原复合物,两者共同发挥作用,病人腹腔的出血症状终于被有效遏制住。

引流管中不再有鲜血溢出,监护仪上的各项数值开始回升,紊乱急促的心率也慢慢趋于平稳。被汗水浸染的眉心无力地舒展开,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脸上的痛苦表情已经渐渐消弭。

“收缩压七十九,舒张压四十,体温三十五点七。”

“取走冰袋,给他做好身体的保暖工作,大量失血过后,体温会偏低。”

“是。”腹部陡然一松,压在上面的冰袋终于被拿走了。护士抱来厚厚的被褥,将它覆盖在江停冰凉失温的身体上。虚弱不堪的病人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旋即又乏力地阖闭下去。耳边传来各种仪器不徐不疾的鸣叫声,护士轻轻的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和唇角的血渍。柔软的被褥如同蓬松的云朵,江停精疲力竭地陷落在里面,意识如同羽毛一样渐渐飘远,他昏昏沉沉的再度睡了过去。

夜色阑珊,陡添寒意,严峫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个绚灿繁华的城市。高架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闪烁的尾灯和那些鳞次栉比的楼宇之中的灯火交相辉映,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疲乏。

如此流光溢彩的万丈红尘,却在严峫眼前失去了颜色。没有了江停,整个世界都变得黯淡无光,没有一点生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lCU的大门才再度打开,同一瞬间,严峫一个箭步窜过去,只见医生神情疲惫的走了出来。

“六床的病人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都在不自知的打颤。

“血已经止住了。体内的血小板和凝血因子指数都有所回升,他算是又撑过了一场劫难。”陈主任揉着酸痛不已的颈椎回答道。

紧绷许久的心弦此刻才陡然松懈下来,严峫的眼前一晃,浑身虚脱得几乎站不稳。

吴雩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扶住,步重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真诚的向医生道谢:“谢谢您挽救回他的生命,大家辛苦啦。”

“他的伤势很严重,至今都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所以一定得很小心,绝对不能让他再受一点刺激。要知道情绪的波动对病人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医生敦敦教诲道。

“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以后一定会非常小心谨慎的,您放心。”步重华认真地回答了一句。

陈主任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刚迈开腿,仿佛才回过神的严峫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陈主任有些诧异。

严峫抿了抿嘴唇,看上去很紧张:“我就是想向您咨询一下,为什么病人抢救回来,记忆会出现缺失?”

陈主任摘下眼镜,捏了捏发胀的眉心,仔细解释道:“他在手术过程中曾经两度呼吸心脏骤停,而且时间长达六分钟。要知道,脑组织对缺血,缺氧的耐受力很差,心脏骤停时间过长,必定会造成脑损伤。记忆力减退,缺失,都属于抢救回来的后遗症,在临床上比较常见。”

“那么,他以后还有可能会重新恢复记忆吗?”严峫目光灼灼的盯着医生,满怀期待的问。

“这个不好说。要看个人的身体情况。有的人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而有的人,却一辈子都回忆不起来了,这种症状,我遇到的也不少。”陈主任回答道。

“有可能……一辈子都回忆不起来……”宛若胸口被重重一击,严峫愣在那里,脸上瞬间布满痛楚与失落。

“不会的,你和他之间那么多跨越生死的往事,怎么可能会一辈子都回忆不起来。放心,等他渐渐好起来,肯定就会一点点恢复记忆的。”吴雩语气温和的劝慰着愁容满面的严峫。

陈主任脸上的神情很严肃:“要想尝试让他恢复记忆,也得等他身体彻底脱离危险才行。我再重申一次,病人目前的情况很差,他绝对禁不住再受任何一点刺激,你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啦。我们一定谨遵医嘱,只要他好好的活下来,缺失的记忆,以后再想办法慢慢找回来吧。”步重华连声答应道。

医生离去了。三个人坐在长椅上静默无言。严峫回忆着医生的话,透骨入髓的痛。脑组织损伤,多么残酷的后遗症。他现在终于知道,在江停的脑海里宛若下了一场大雪,关于他们的一切都被掩埋在那白茫茫的雪地之下。他不知道现在的江停是停留在了哪一段记忆里,然而一想到那个人孤零零地被困在冰天雪地之中无法逃脱,心脏里就宛若钻出了无数只蚂蚁,将他啃噬得血肉模糊。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严峫来说,简直是一种苦不堪言的煎熬。好不容易盼到探视时间,护士却挡在门口,死活不给他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他?”他焦躁的红着眼睛,简直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他的情况,实在是受不得一点刺激了。你上次就差点要了他的命!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了,否则情绪一激动,没准又出什么问题,他那身体还禁得住几次折腾?就让他好好的在里面静养,反而恢复得比较快。求求你,离他远一点吧!我看这情形,他也根本不想见到你!”小梁亲眼见证了江停对于严峫的激烈反应,想到那人死里逃生的艰难历程,本能地对这个满脸凶悍的年轻人就充满抵触情绪。

刹那间,五脏六腑都好像被震成了碎片,一股脑砸回胸腔。

他僵立在那里半晌,才脸色苍白的伸出手,卑微的扯住小梁的衣袖,声音放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了尘埃里:“求求你……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就远远的看一眼……我一定不靠近……”锋利冷冽的眼睛里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雾气,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脆弱到这个地步“我就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我发誓……绝对会站得远远的……不会让他发现……好不好……我求你……”

坚毅得如同刀刻的脸颊上却流露出如此凄惶无助的神情,巨大的反差,令人情不自禁的为之动容。小梁身边的另外一名小护士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小梁的肩头,轻声说:“就让他进去看一眼吧,怪可怜的。”

小梁狠狠瞪了严峫一眼,口气也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那好吧。就远远的站在那里看一眼就行,千万不要靠近他喔。”

“好的,好的,我一定不靠近他!”严峫大喜过望,生怕对方反悔,几步就冲了进去。

嘴上说的挺容易,但实际走进去,才意识到不能靠近日思夜想的江停,那种感觉是多么的折磨人。

虽然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以及药物的影响,江停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状态,但是严峫远远看着那个蜷缩在层层叠叠仪器中的清瘦身影,一种苦涩而痛楚的滋味,便从心头泛起,迅速地弥漫至全身。

病床上的人苍白得和盖在身上的被褥融为了一体。伤口显然是极疼的,强烈的不适折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锥心刺骨的痛苦都毫不掩饰的刻在眉心。他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鸦羽般幽黑的长睫湿漉漉的垂落着,瘦骨伶仃的脸颊布满密密匝匝的汗水,一颗一颗在晕黄的灯光下化成了亮晶晶的小刺,扎得人眼眶生疼。

严峫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这一生,从没有如此无能为力过。以前的江停也受过伤,生过病,但那时候的严峫可以温柔地将人抱在怀里,安抚他,亲吻他,让人感受到自己满腔的怜爱与疼惜。然而这一次却是截然不同,他伤得那么重,几乎救不过来,此刻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那里,而严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受尽煎熬,自己却连一个抚慰的拥抱都无法给予。

每次从lCU里走出来,都好像被抽空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严峫呆滞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世界。夕阳如同一块融掉的红蜡,挂在西天摇摇欲坠。遥远的地平线,一寸寸地亮起了灯海。这个城市是如此的灿烂辉煌,而所有的美好,与他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

严峫曾经说过,江停就像一棵竹子,看上去无比羸弱单薄,但浑身却充满一种强大的韧性,尽管屡次被风雪压弯了腰,但每次都能艰难地挺直脊梁,巍然屹立于天地之中。

要想为惨死的弟兄们报仇;要想洗清身上的冤屈;,要想把恶魔送入地狱;首要的一点,是自己必须得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信念,江停放弃了所有的反抗和抵触,积极配合一切治疗。经过大家尽心竭力的医治和照顾,他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起来。经过各方面的综合评估,医生决定给他拔掉气管套管,尝试用自己的肺进行呼吸。

听说江停要拔管,严峫紧张得坐立不安,生恐他会发生意外。步重华看着这人忧心忡忡的样子,第一次动用了关系找到医院领导,好说歹说,才得到院方的允许,可以在不干扰医生工作的前提下,远远的看着整个脱离呼吸机的过程。

等他迫不及待地经过种种繁琐的消毒换衣之后走进lCU,只见江停的床边已经围满了医生和护士,严阵以待的架势,不啻于即将投入一场战斗。

“提高吸氧浓度,增加病人体内的氧气贮备。”医生高声指挥着。

“是。”护士将呼吸机上的氧分压不断加高,江停半阖着眼睛躺在床上,胸膛微微起伏着,氧气插管中氤氲出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把气囊放空。”护士领命将气管切开导管周围的气囊完全放气,以便气管导管和气管壁之间留有缝隙。

医生将一块纱布堵在江停的气管切开导管,然后说:“你试着能不能发出声音。”

江停张了张嘴,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才发出了一点微乎其微的声响。

远远站在角落里的严峫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沉默了那么多天,终于听到了江停久违的声音,尽管如此微弱,却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好,气管切开导管和气管壁之间存在缝隙,符合拔管条件,可以开始进行拔管。”

“听我的口令,深呼吸。”医生大声指导着江停进行呼吸,以达到鼓肺的目的。

尽管一使劲,伤口就疼得好像被刀子捅进去翻绞一般,但江停还是强忍着深深的吸进了一大口气。

“拔管!”医生大手一挥,护士立刻从江停喉咙里开始扯导管。

呼吸道中的黏膜与管子摩擦着,发出令人窒息的可怕声响,那种剧痛简直强烈得超乎想象。上次换管子是处于麻醉状态,江停尚且疼得再度增加了药物剂量,此刻硬生生的从喉咙里抽出来,更加让人痛苦得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抽搐战栗。

“动作快一点!”医生催促着,小护士加快了拔管的速度。剧烈的疼痛感仿佛将时间无限延长,江停溺水般竭力仰着头,粗重的喘息听上去近乎有着濒死的意味。他颤抖着死死拧着身下的床单,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脸颊上,脖颈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水。

严峫束手无策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受苦,仿佛自己也无法呼吸,他紧紧攥着衣角,浑身僵直得好像一根上紧的弓弦。冷汗一层接一层地沁了出来,似乎躺在床上的不仅仅只是江停一人,他也在那里陪着,熬着,一起撕心裂肺的疼着……

“好了。”最后一点管子终于全部拔出来,医生迅速封堵住留在江停喉头的金属套管出口,将人侧过身子,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大声喊:“快!吸气,呼气……”

那么多天都依赖呼吸机的江停首次尝试进行自主呼吸。他张着嘴,就像一条脱水太久的鱼,拼命的翕动着双唇,肺泡里却吸不进一丝氧气。不过一会功夫,脸色便由苍白转为通红,嘴唇的颜色也紫得令人心惊。

“他喘不过气来了!”血氧仪立刻开始报警,“滴~滴~滴~”急促的声响锥子般重重地敲打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江停!”灵魂仿佛轰然一下跌进了冰冷刺骨的深水里,顷刻间,严峫的脑海和表情一片空白,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脉都被冻结成冰渣。

他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只想把爱人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告诉他:

江停……我在这呢……你看看我……你的严峫一直都在这里呢……

江停……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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