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乱

肆

（一）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来人呀！”

“少师和新夫掉进塘里了！”

“快去准备热汤，给二郎与新夫沐浴。”

是夜，蓝家灯火通明，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蓝忘机娶新夫入府。

“二郎君，咱要不把那池塘给填平吧，多危险呀！多亏了新夫通水性，把您从水里拉上来！”蓝愿劫后余生地长舒一口气。

“谢他？”蓝忘机褐瞳宛如鹰隼，盯住躺在榻上装睡的魏无羡。

魏无羡的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动，往日装个死都能把江澄唬住，不知为何在蓝忘机面前他从心底里发虚，在他面前觉得无所遁形。

“就差一点，就算不能一刀捅死他，也能把他在水里溺死。”魏无羡装不下去，缓缓张开双眼。

“哎呀……难受。”魏无羡咿咿呀呀地翻身坐起。

蓝景仪上前扶起魏无羡，“郎君还有哪里不适？要再传大夫来瞧瞧？”

“他好得很，不用麻烦医者了。”蓝忘机双眸似盯着猎物一般。

魏无羡心道不妙，他的杀心在蓝忘机面前暴露得彻底。

已经让蓝忘机有了防备，眼下要想活命，得找个合理的借口，掩饰自己对他的杀机。

“二郎，怎对我这般凶狠，我可不顾性命也要救你上岸。”

“你不顾性命？是不顾谁的性命？”蓝忘机上前攥住魏无羡的衣襟。

蓝愿赶忙从旁拦阻，“二郎君，您别下重手，你这一拳可是能把牛给打死的！”

“二郎君，新夫也是担忧您的安危，才不顾性命下塘去救您的！我们还是把那片池塘给填平吧。”蓝景仪也上前护着魏无羡。

魏无羡见两位书童，如此护着他，不禁红了眼眶，这般纯善的孩子，竟是灭了江氏满门之人的书童！

“你们别拦着他，我九岁之前流落街头，虽生于盛世，却命如浮萍，无人问津，人人都有阿爹阿娘倚仗，我死了，无人在乎！正好让你们二郎再娶身世清白的人。”魏无羡挤出两滴眼泪诉苦。

蓝景仪也跟着落泪，“二郎君，莫伤新夫，日后我会好好守着他，不会让他不顾性命做危险的事。”

“他的存在就是危险。”蓝忘机心知不能对敌人手软，却耐不住两孩子全力守护。

魏无羡的危机解除，睁开一只眼去瞧蓝忘机的反应。

“看不惯我，又杀不了我，这滋味也该让你尝尝。”魏无羡暗暗想道。

蓝忘机读懂了魏无羡眸中的挑衅，“阿愿，将我的铺盖搬来倚兰苑。”

“您要与新夫同住！”蓝景仪诧异地捂住口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蓝愿。

“你的眼睛怎么了？”蓝愿不明就里。

蓝景仪那副神情，好似偷偷尝到饴糖时的窃喜，丝毫没品出蓝忘机和魏无羡彼此间无声的交战。

（二）

“哼。”魏无羡伸展双臂双腿，占据了整个床榻，“是谁几日前还说，今后分室而居，太子少师怎么出尔反尔呢？”

蓝忘机在窗边矮榻坐下，捧起枕边看了一半的书。

“你是真的要杀了我。”

魏无羡愣住，坐起身看着蓝忘机，“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要杀了你。”

蓝忘机修长的指节握紧手里的书卷，“理由？”

“我若不先一步杀了你，难道还要等到你日后，随便寻个由头，把我这泽香阁出身的卑贱之人，随意处置了吗？”

魏无羡双眼一热，眼泪夺眶而出，他多想破口大骂，手起刀落就让蓝家满门，为江家殉葬！大颗泪珠滚落在锦缎被褥里，但是，他只身入虎穴，要确保复仇之计万无一失。

蓝忘机放下手中的书，正色道：“我说过，日后我会给你一封和离书，还你自由。”

“呵呵！哈哈哈……”魏无羡悬泪狂笑，“你会这么好心？让我全须全尾的离开蓝家？”

“你对我有成见？”蓝忘机不急不缓地反问。

魏无羡是个脑袋聪明的，虽说他在德安府风评不佳，抓鸡喝酒，无所事事。

但，那是因为在德安府，素来有传言，太子少傅江枫眠的亲儿子江澄，是个碌碌无为的中庸之身，比不上身为乾元的养子魏无羡。

从小他便知晓韬光敛彩，而言多必失的道理，魏无羡又怎么会不懂？

“当朝太子少师，从二品的官职迎娶了勾栏之地的伎人为正室，你叔父见到我，就是满面愁容，一百个不满意，话里话外都是蓝家的声誉，想必我就是蓝家唯一的污点吧。”魏无羡思绪清明道。

蓝忘机吹了蜡烛，规矩地躺下，忍着心头的愤怒，“你因猜忌而要害人性命，若再有下次，我会亲手给你准备一口棺材。”

“谁先死还未有定论！”魏无羡呛声道。

蓝忘机言语冰冷道：“安守本分。”

“我偏不。”魏无羡小声嘀咕。

（三）

“咯咯咯咯！”

翌日清早，魏无羡的床榻早就空了，一点儿余温都不留，蓝家的喧闹，把枝头的鸟儿全都惊飞了。

后院鸡舍养着下蛋的母鸡，意外地出现在会客的前厅，赏竹品茶的花园，蓝启仁私塾的学堂，耳边到处都充斥着：咯咯咯咯咯咯古达，咯咯咯咯古达……

“蓝忘机！去把少师大人请来！”蓝启仁大发雷霆，全然不顾君子的儒雅端方之态，“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阿！”

倚兰苑的家仆站成两列，在堂前的院子里各个面露难色，望着院门口，神色焦虑。

“少师大人都被叫去一个时辰了，该不会被罚去跪祠堂了吧。”

“又不是少师大人的错，有人亲眼看见，是那位祖宗打开了鸡舍……”

“嘘，你小点儿声，他可是泽香阁的花魁，胆识手段定然不俗，少师大人这次是遇上对手了。”

“咱们少师大人年少成名，年十六就入仕成了太子的少师！一个伎人，能是少师大人的对手？”

魏无羡用手指抠抠耳朵眼儿，“你们背主议论也便罢了，当着我的面还敢窃窃私语。”双脚落地，离开院子里横陈正中央的矮榻。

家仆垂首，不敢再有言语。

蓝家的礼数是五大府界最为周全的，传言即便是蓝家的一匹马都会行礼作揖。

“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我的规矩，才是规矩！”魏无羡竖起大拇指，豪言壮语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新夫教训得是。”

家仆从未见过这般混不吝地人，都不敢招惹魏无羡，怕惹他不悦，招来杀身之祸。

“方才是谁说少师大人遇上对手了？站出来！”魏无羡沉声问道。

十多个家仆，跪倒一片，连声求饶：“新夫恕罪，再也不敢乱嚼舌头了！”

魏无羡捂着耳朵，嫌弃地撇嘴道：“停！你们再吵我，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泡酒！”

“荒唐！简直不可理喻！”蓝忘机面色铁青地呵斥道。

倚兰苑的家仆胆战心惊，谁都不敢抬头，深刻体会到太子少师娶回来的这位祖宗，定是前世作孽种下的恶因。

“那些鸡是你放出来的？”蓝忘机恢复了几分清冷神色。

魏无羡躺回矮榻上，姿态慵懒道：“没错！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些鸡，我给你带回来了，你想养就养吧。”蓝忘机回头看向院门处。

魏无羡当即坐起身，口里的点心硬生生地喷了出来，十多个鸡笼鱼贯而入，通通放在了他们卧房的窗外……

“蓝忘机！你知道那些鸡早上有多吵吗！你是要玉石俱焚！果然是个心狠的！”魏无羡指着蓝忘机的眼睛，与之对峙。

“再说一遍，在我给你和离书之前，安分守己！”蓝忘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六月的天，仿若置身凛冬，家仆伏地叩首不敢抬头不说，喧闹的鸡笼甚至都嗅到了危险，安静了几分。

“我知道了。”魏无羡嘴角荡漾着一抹邪魅的笑，“你如今还不能休了我，那我就更要肆无忌惮了……”

蓝忘机双拳一紧，体内阵阵燥热由小腹冲向后脑，二话不说，将魏无羡扛在肩上近了二人的卧房，关门声震天动地！

“蓝忘机！你敢碰我！我让你断子绝孙！”魏无羡喊叫声里多得是慌乱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