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

当晚萧姝直接回了仰止斋，好在路上没再碰到谢危，否则于宫道中见他提灯走来，不亚于见了鬼。

梦中所见，却偏要同她作对一般。

萧姝竟然又梦见了谢危。

准确来说，是萧定非。

梦里的萧定非，是燕萧两家共同孕育的血脉，应国公府与勇毅侯府的双重加持，身份比萧姝这个继室高了很多，更何况，萧姝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自幼便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三岁能诵经文，五岁便能作诗，围棋、作画没有不精通的，可唯有琴道他不解其意、久久没有摸索到入门之法。

于是萧姝远远地看，看见萧定非房内很晚熄灭的烛火，看见他天还未亮便在院中练剑，又看他弹琴弹到双手肿胀血落琴弦也不肯罢休。

教琴的先生常常惋惜，说萧家世子于琴棋书画，唯独琴缺乏了一些天赋。

他不愿示弱。

为了反驳先生，证明自己，他拼了命地练习。

一朝倾覆。

小小的萧定非本与母亲一同到宫中玩耍，那时母亲和还年轻的萧皇后是闺中好友，又是姻亲，常常来往。

叛党作乱，天教攻进了皇城。

宫中众人仓皇，皇后只得带着他们前往皇城密道之下的地宫躲避。

这并不是解决之道。

外头天教搜刮民脂民膏，还抢占幼童，以孩童性命威胁太子出面。

那时的太子沈琅，同那群幼童差不多大。

他们躲避了两天，天教中人便在外边杀伐两日，血流成河。

童子被他们砍下了头颅，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要太子出面的工具。

几百名童子的性命就这样失去，他们甚至没有走过大好青春年华。

走投无路的皇后没有办法，她不愿自己的儿子在百姓之中成为孬种，失去民心，可真要自己的儿子出面，她不敢。

于是将主意打到了萧定非身上。

萧定非说，他愿意去。

不过是一场事先预谋的胁迫。萧皇后已经放弃了友人情谊，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并非自己血缘的孩子呢？

萧定非被奴才领着出了密道。

眼前是一片风雪。

他被像扔垃圾一般狠狠砸在了雪地上，白茫茫的雪落在他脊背，太冷了。

可萧定非说，他要活下去。

萧姝在梦中一直都是看客，直到萧定非趴在雪中，即使是爬也要向前。

她发现，自己能动了，不再是静止的视角。

她尝试着走近，才发现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她更清楚地看见萧氏与沈氏给萧定非带来的苦难而已。

萧定非的衣服被凛冽的北风吹拂，又被天教众人当做玩物一般戏弄，已经破烂不堪。他的脸上额上爬满了淤青。

他过了好一段命运任人摆布的生活。

幸亏天教中人最终发现了他的天赋，他得以存活下来。可萧定非被杀死在那个雪夜，世上便只剩下谢危。

谢危。

又不是谢危。

梦中的谢危，常年被噩梦缠绕，夜夜要点安神香入睡。

梦中的谢危，钻研琴道，以琴斫心，可称视琴如命。

梦中的谢危，一到下雪天，便不爱出门，只待在书房的烤炉旁，很是畏寒。

梦中的谢危，一见猫便脸色苍白，明明养猫是达官显贵间流行的事情，谢危的府上却从来不会有猫。有人送他一只眼睛像绿宝石一般美丽的狸花猫，他却开口拒绝。

萧姝所见，是谢先生、谢少师、谢大人，是没有弱点、深谋远虑的谢危。

不过是他展示出来的那一面。

梦中的谢危，更真实，更脆弱，也更痛苦。

不对，确切地说，梦里梦外，他们一样痛苦，永远被困在雪夜，永远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