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私心与宽容

“纳西妲，今天的贸易进展怎么样？”傍晚，见纳西妲折返净善宫，卢伊娜问道。“荧她们今天有感觉好点吗？”

“贸易进展非常顺利，我们已经有货物成功送往沙漠了。”纳西妲笑眯眯道。“荧的话，今天还在休息，不过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希尔怎么样了？”

“她今天已经转醒了，除了力量没有完全恢复，其余没什么大碍。”卢伊娜定了定神。“她一醒来，就直奔「散兵」而去，现在正在为他修理伤口。希尔说，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她会负全责。”说到最后，卢伊娜紧急补充一点，生怕纳西妲误会。

“「散兵」刚失去伪神的力量，按理来说，他反抗的概率就像蕈兽闯进须弥城一样小。”纳西妲沉吟道。“我听说旅行者的目的是去找她的哥哥，我打算之后咨询「散兵」，看看他有没有跟我们一起合作的意思。总之，希尔这次算是帮大忙了呢。”

简单交谈几句，纳西妲和卢伊娜就走进了净善宫。她们没有第一时间去询问希尔薇娅里面的情况怎么样，而是选择暂作观望，凝神静听。

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希尔薇娅见「散兵」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便开始暗自庆幸自己学得东西都没有忘完。她每次学得东西都是属于当时发展最盛也最重要的项目，一如这次她选择的是由珀西瓦尔推进的计算机科学。脏掉的手术服和其余东西早已被回收，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唯有在边写大学论文边胡思乱想的希尔薇娅。

坏了，大学假期布置的暑假作业，她是一点没写。再这样下去可就会被导师骂了。

寂静之中，原本沉睡之人的手微微挣动。身体久违的拿回控制权，但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成为了计划中的弃子，自身难保。希尔薇娅推测得不错，在她跟卢伊娜讨论手术时，他的确是苏醒的，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哈，这种情况下还能顾及他痛不痛……真有她的作风。

啧，不需要她做多余的动作，转移伤口只是徒增烦恼。

不知何时，「散兵」的双眼微微睁开。真是托了麻醉剂的福，他曾短暂的脱离现实，陷入沉眠。原本坐在床沿用电脑打字写论文的希尔薇娅察觉到他的变化，又惊又喜。“斯卡拉，你醒啦…？”

原本惊喜的语调在看到他空洞无神的雪青色眼眸时停顿。希尔薇娅没有继续说些什么，而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藏匿雷神之心的地方。人偶的诞生本就是为了成为神之心的容器，可雷电影确认为，相比神的代为执政，他因他拥有的情感而更适合成为「人」。

并非是正机之神的适格者，是给予他的祝福。

“把雷神之心还给我。”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散兵」侧首，淡淡的说。“我知道艾利修斯耍了点小手段。”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不是你的东西，正如你本不该承受如此多舛的命运。”希尔薇娅平静道。实话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在那一瞬强烈的想要从愚人众手里夺来雷神之心……为利益，还是私心？

「散兵」没有说什么。半晌，他才慢慢嘲道：“你可真是虚伪啊，白衣主教。事到如今，面对无法给你带来任何弃子还能摆出关怀备至的模样。”

“我接近你，和你是否为弃子无关。”希尔薇娅敛神正色道。“你知道的，我无法对你的自我抹除袖手旁观。”至少，他还愿意说话。在纳西妲她们面前恐怕不会说这么多。

“如你先前所说，我又该如何辨别你拙劣的演技？”「散兵」半是自嘲道。“这么说来，你对我倒是如对艾利修斯那般关心？”

“我现在没有继续对你说谎的必要了，我也不愿意再对你说谎。”希尔薇娅垂首道。“如果你提西娅是代指我的真心，倒也未尝不可。”

“真是能言善辩。”「散兵」讥讽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虔诚的真心从冷战国的弃子里又能获得什么价值？”

“真心一开始的定义就不抱有利益参杂，你知道我原本身为人类的经历。”希尔薇娅直视他的双眼，却被后者避开。“真心可以有很多种。我对西娅的真心是「忠诚」和「友情」，至于对于你的真心……”说到这里，她轻轻微笑。“要知道，虔诚是对你倾慕的表达方式。”

「散兵」的嘴角扯了扯。“那么很遗憾，你的倾慕托付给了错的人。”

“并非是我托付给了错的人，而是你一直在妄自菲薄啊，斯卡拉。”希尔薇娅微微挑眉，明显不认同这个观点。“你可是为数不多知道我是伊芙的人。况且，我不认为「价值」是定义你的唯一标准。注重自己的能力是好事，我和我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但不必一直强迫自己直至极限。”

说罢，她停顿一下，眸底闪过复杂的情绪。“你或许会认为，自己是人偶无所谓。可我不那么想，因为在我眼中，你是货真价实的「人」。有喜怒哀乐，有贪嗔痴狂。你曾说自己摒弃无用的情感，那么我问你，「愤怒」呢？你真的摒弃了「愤怒」吗？或者说，你真的注视过自己吗？”

“我知道你是伊芙，纯粹出于巧合。这也是你眼中能作为筹码的资本？令人意想不到。”「散兵」淡淡瞥她一眼。“我原本的目的就是让我的过去不复存在，不过眼下我既然是你们的手下败将，自然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事到如今，你却还在问我是否有注视自己？这句话真是讽刺到可笑。”

“不断否定过去只会彻底杀死你，这和你成神的执念，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是啊，你是无法被神干涉命运的永恒的人偶，是愚人众执行官「散兵」斯卡拉姆齐，是俯瞰世间的「超越者」，是现在的「正机之神」七叶寂照秘密主——”希尔薇娅凝视着他。“而你却告诉我，神一直认为自己为无用之物，失去重要之物的同时却因过去的经历恐惧落泪？这些千般过往皆是你，和现在的你密不可分，为何身为局内人的你自己无法接纳这颗「心」呢？”

“你的关心毫无用处，你也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心」。至于那枚神之心，没有任何作用，这里依旧空空如也，现在则被你捏在手中。”「散兵」自嘲般笑笑，旋即挖苦她：“你的确接纳了自己的过往，但却否定了原初的你，伊芙的价值观。况且，你口口声声对我说的喜欢，现在照顾我难道不是因为所有权效应和曝光效应？”

听到这里，希尔薇娅倏然站起身，再慢慢俯身贴向他的心口。的确，不同于常人，那里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不同于认真在听的希尔薇娅，「散兵」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饶是耳根逐渐发烫，没有心脏的胸腔是遏制不住悸动，他口头依旧嘲讽道：“现在总该信了？”

“但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希尔薇娅抬首，同他对视微笑。

她缓缓坐回床沿的座位，想起「散兵」刚才提到的所有权效应和曝光效应，不由自主的加深笑意。心理学的所有权效应为，当人们拥有一件物品时，他们会对这件物品做出更高的评价以及更喜欢它，而经济学的曝光效应则指明人们会偏好自己见得多的事物。最有趣的是，二者都出于瞾言的研究。“说起来，斯卡拉，你居然也会关注瞾言的心理学和经济学？”

还是在开启否认双向情感以达到自我保护的目的的情况下。

说漏嘴了。「散兵」斜睨她一眼，不甘示弱。“你能问出这种不经思考的问题还真是稀奇。怎么，关注瞾言那边的动向是什么很新奇的事？”

“好好好，我不思考，你会帮我思考不就行了。”希尔薇娅单手托腮。“病人都承认说我在照顾病人了，我这不得出去给你弄点吃的。你想吃啥？”

“人偶不需要进食。但你真的想弄点东西，请便。”「散兵」收回视线。半晌，补充一句：“我不吃甜的。”

“纳西妲，她真的做到了仅仅通过聊天就让「散兵」打起精神来哎。”卢伊娜在门外叹为观止。“不愧是希尔！我的西皮好甜，爱吃爱看！”

“这应该就是熟人之间的谈话吧。”纳西妲若有所思道。待希尔薇娅离开，她们才走进房间。纳西妲和卢伊娜礼貌地打了招呼。“你好。”

“意想不到的再会，小吉祥草王，卢伊娜。”「散兵」的态度依旧漠然冷淡。“现在来找我，是因为还有再利用的价值？”

“不能完全说是利用价值，我想跟你谈谈之后的合作问题。”西娅丽达推测得不错，纳西妲是打算招安「散兵」。她坐在椅子上，不假思索：“现在的须弥即将疏通雨林和沙漠的隔阂，物资方面有瞾言合作，算是达成希尔本来想要的目的。不过，我想问问你，是否有意去世界树里寻找旅行者血亲的讯息？”

“跟我合作？亏你想得出来。”「散兵」微微挑眉。眼下的情况，他的确该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小吉祥草王，你居然还信任我，叫人意外。”

“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的合作，我也是为了感谢旅行者她们的帮忙。我不认为你会拒绝。”纳西妲笑眯眯道。“须弥这边有希尔和卢伊娜帮忙，我无需担心隐患问题。”

“小吉祥草王，你不会天真的以为，白衣主教这次来帮你们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善意，还有对大贤者做法的看不惯吧？”「散兵」望向天花板，不紧不慢道。“她救出你和卢伊娜，本就存有不论提出多么强势的合作关系、须弥都不太好拒绝的小聪明。这样一来，她说不定还能顺手从你们手中回收我这枚弃子。”

“呃，我们刚刚在门外听了半天，我没觉得她没把你当成弃子啊。”卢伊娜不服气的双手相抱。“再说了，相比大贤者，我觉得她更看不惯「博士」。她能因为你而看不惯「博士」，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散兵」睨她一眼。根据愚人众先前的情报，初代草神除了在魔神战争期间守护世界树，似乎还有别的暗潮在须弥涌动。传言，天空的使者曾在某段时间降临须弥。但那实在是太过遥远，况且这五百年来须弥都没有任何相关消息传出，因此曾被质疑是谣言。

明明自诩草神眷属，拥有风系神之眼的同时却可以动用一定草元素；不用说，「卢伊娜」这个名字本身就有「毁灭」的意思。

纳西妲佩戴的绿叶亮了亮。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思索片刻后，回答了「散兵」原先的问题：“就算真的如你所说，那希尔这次也是以身为棋，有悖于你口中纯粹的「资本家」的定义。若非如她所说的私心，她本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就是就是！”卢伊娜用力点头附和。她双手合十，哀嚎道：“我们旁观者清，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妄自菲薄了，「散兵」大人！你俩快谈吧都两百多年了，我受不了了！！”

“异想天开。”「散兵」阖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