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运筹帷幄

从瞾言乘船来到须弥的时间，远远比去其他国家要短上许多。因为希尔薇娅身份特殊的缘故，须弥的外交系统并没有卡很久的流程，反倒在短时间内就允许外交。即便如此，各种文件的申请与批准依旧花费了不少时间，更不用说，近期的须弥，显而易见地有和愚人众合作的意向。

是想要两边通吃……么。

蹙眉看向手中文件的日期，希尔薇娅微微蹙眉。的确，为了确保自己手上底牌不被至冬那边提前发现，她没有明确告知对方自己的行动，反而打算在去往须弥后先反推至冬的行动。毫无疑问，「女士」在须弥的死亡直接推翻先前瞾言所做的一切推测，因此对于即将抵达须弥的执行官，瞾言方也只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潦草的推测。

“可以肯定的是，你绝对能在须弥遇到「散兵」。”先前在最高人民议院内，杰拉尔丁冷静地推出「散兵」的资料。“稻妻最后给我的目击情报就是他的航线记录。现在的问题是，他打算在那边做些什么？”

“据我所知，须弥对于一切非「智慧」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尤其是现任大贤者阿扎尔。”爱妮莉丝不假思索道。“至于「散兵」，在我的认知中，他混沌，挣扎，自我怀疑，阴晴不定……光是这些特质，就足以让阿扎尔不重视「散兵」这个人。但问题是，既然对面愿意为了至冬隐瞒部分实情，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智慧的国度，须弥。”斯里威尔单手托腮，拧眉思考。“愚人众内，最符合这个条件的执行官，就是那位「博士」。从现有的情报看来，「博士」大概率也去了须弥，所以阿扎尔才愿意对我们隐藏情报。”

“放心好了。即便今天「丑角」来了，阿扎尔也得放主教大人进须弥。”珀西瓦尔不屑地嘲笑道。“我开出的这个条件，他们绝对有兴趣——我直接委婉的告诉他们，大慈树王可能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我们作为观测者，则有很好的应对方法。”

“直接曲解慕蓉上仙的预言……不愧是你。”爱妮莉丝扯扯嘴角。“总之，我们现在做出的推断和手段就是这些。祝你顺利，主教大人。”

置身巨木的须弥城上，希尔薇娅接过学者递过来的虚空终端，佩戴耳畔。在虚空终端闪耀着启动的那一瞬间，学者立即从中得出消息，微笑着和她问好。“原来是先前从素论派毕业的克莉丝汀小姐。好久不见，欢迎回到须弥。”

是的，为了规避不必要的风险与麻烦，希尔薇娅这次是以自己几年前来须弥求学的身份，克莉丝汀·碧索普，重回此处。身着类似教令院制服的希尔薇娅同样对对方报以微笑，旋即往须弥城的深处走去。

从须弥城的最高处俯瞰群山绵延的翠绿须弥，这千百年亘古不变的景色，一如须弥求学不过是昨日之事。希尔薇娅凝视下方半晌，没有多言，而是看似漫不经心地朝教令院前方走去。

在那里，有一名隶属杰拉尔丁手下，和她事先约好在这里会面的谍报人员之一。此时此刻，这位谍报人员打扮成教令院学生的模样，佯作读书，待希尔薇娅靠近才敢轻声问候。“主教大人。”

“闲话就先免了。”希尔薇娅催动自己的权能，屏蔽虚空终端的系统以及其余学生的部分听力认知，才回应道。“这几个月里，你们都得出什么情报？”

“想要让现在的须弥高层束手就擒，实则很简单。”谍报人员答道。“他们的战力不像瞾言的茶花军，是出于对圣女大人的信仰才自愿做出保家卫国的举动。三十人团和教令院纯粹是雇佣关系，没有对神的任何信仰。目前教令院虽然掌权，但其学风极重的风气则导致须弥时至今日仍在禁止所有人的娱乐，已有不少来自沙漠的子民对此心生不满。”

“看来，一切都跟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啊。”希尔薇娅哑然失笑。“你们内部渗透的情况又如何？”

“回主教大人，有战斗能力的人已经进入雇佣兵团，教令院目前有些杰出的学者也是杰拉尔丁小姐麾下的人。”谍报人员毕恭毕敬道，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当然，托斯里威尔大人的福，我们的伪造资料没有被识破。”

“做得很好。”希尔薇娅细细揣摩这番话。从目前局势看来，她的及时行动是有效的，至少须弥内部已有不少属于她的眼线。抢占先机毫无疑问会为此带来不少优势。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博士」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一旦被他发现内部有瞾言的人，保不好在哪天就会突然杳无音讯。

可「博士」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你先退下吧，等一会儿看到我从聚砂厅上来，你就去跟大贤者报告，说白衣主教来了。”

谍报人员非常清楚，现在的希尔薇娅是以「普通人」而非「白衣主教」的身份调查此地，因此在鞠躬后便就此退下。希尔薇娅一言不发地走下平台，内心则根据当下的情报分析出一套说服三十人团的方法。

就算失败也无所谓，她可以直接篡改对方的记忆认知。

“请问阿斯法德先生在这里吗？”见有雇佣兵欲向自己询问来意，希尔薇娅露出她那副完美且甜美的标志性笑容。“我有事情想跟他谈谈。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我也见见掌旗帜官鲁克沙先生呢？”

“克莉丝汀小姐，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可能说让你见就让你见啊。”调取虚空终端消息的雇佣兵半笑道。“阿斯法德先生可是很繁忙的。”

“那么，倘若我说，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是跟须弥民众的安危有关的事呢？”希尔薇娅笑容依旧。“比如，现在所发生的事，正在完美诠释何为「智慧」就是「智慧之神」的敌人。”

负责看守的雇佣兵相互对视一眼。尽管他们很想让希尔薇娅回去，但眼前少女的气场与神秘感却犹如深渊，使他们想说的话始终说不出口。最终，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他们还是为希尔薇娅领路。“阿斯法德先生，鲁克沙先生，有人想见你们。”

“你们好。”任由两名雇佣兵向他们解释事情的原委，希尔薇娅终于说道。“这件事不太方便公开谈，能否让我们进屋呢？”

阿斯法德虽然心里狐疑，但依旧按照她的话，领人进屋。不待他开口询问，希尔薇娅就像是看穿他的心思那般，直言不讳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自小吉祥草王所诞生的五百年来，教令院就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豢养诅咒么？”

“你若想说的就是这些无厘头的话，我就要请你回去了。”鲁克沙皱紧眉头。“有意见也该向教令院提议，而非在我们这里——”

“你们都知道，瞾言有培养学者历史分析的能力，并讲究娱乐与学业共进的体系。”希尔薇娅不紧不慢地打断鲁克沙，落座后双手托颔，似笑非笑。“须弥自古以来虽被誉为智慧的国度，然而时隔百年，其教育的体系与对世界的探究却没有丝毫进步，甚至无人对须弥雨林的历史与沙漠曾经的历史产生批判性的怀疑，而是一昧地听从虚空终端。”

“所以，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阿斯法德镇定地回问。“如你所见，我们现在跟教令院是雇佣关系。”

“自从赤王死亡，你们便不再拥有对神明的信仰。”希尔薇娅咯咯一笑，眸中狡黠随光流转。“既然如此，我现在代由教令院雇佣你们如何？放心，教令院那边的问题我同样能处理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鲁克沙的双眼似乎能喷出怒火。

“哎呀，别那么生气，且听我说。”希尔薇娅笑咪咪道。“你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在为须弥城和奥摩斯港做防务，但其性质还是在保护普通的居民。我说得没错吧？”

阿斯法德点点头。“这一点你说得不错。”

“然而，纵观大慈树王曾经存活的历史，以及她死亡后，须弥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希尔薇娅微微抬眸，瞳孔中的十字架乍现讥笑。“历代大贤者开始禁足须弥子民对快乐的追求，干涉生活中的娱乐，所作所为开始逐渐压抑、或者是反人性。偏生教令院的学风气又很重，教人知识而从不告知他们运用知识的正确方式，即便百年所教的知识都没能提升，反倒令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学的越多越胆大越高傲，目中无人。就算是这样，你还认为教令院现在的掌权是正确的么？”

“对啊。我们现在的工作是保护普通人，可如果上层是在不停地剥削他们感知快乐的权利，这不就是在害他们吗？”被杰拉尔丁安插进来的雇佣兵开始附和希尔薇娅。“要是以后人人都没有感知快乐的能力，整天只知道死记硬背或者纯粹的依赖虚空，那样跟尸体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是在说教令院大多数学者都是这样剥削别人快乐的人渣，但掌权者拥有如此之重的学风，并随之带来压抑，久而久之，会引发民愤。”身为资本家的希尔薇娅实在是太清楚这其中的利弊，因此能够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个事实。“当然，我只是一届过客，为此提出自己的看法与建议而已，你们是有权利拒绝的。”

“压抑只会带来更可怕的爆发，到时候情况就没办法控制了。”杰拉尔丁麾下的人开始边讲道理边附和。“我可不想以后连看小说的权利都没有了。”

“可别啊。枫丹的推理小说和稻妻的轻小说都很有意思。”团队内部的一些人显然开始动摇了。“我不想害普通居民为我们现在的抉择受罪。”

这一次，鲁克沙没有反驳希尔薇娅，反倒陷入沉思。“嗯……”

经过长久的沉默不语，阿斯法德这才缓缓开口。“所以，你想我们怎么做？”

听到这里，希尔薇娅顿时笑靥如花。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而她仅仅从中施展了两个很普遍的心理技巧。强调对方有拒绝的权利会提升对方答应自己要求的可能性，而杰拉尔丁的谍报人员们所带来的从众效应会促进对方认可她的说法。“其实很简单。我不会要求你们离开教令院，相反，只需要执行一些我下达的简单指令，并告诉我一些任何相关愚人众执行官的信息就好。”

“愚人众执行官？”鲁克沙不禁扬眉。“教令院为什么会和愚人众有关系？”

“因为所谓的「智慧」。”希尔薇娅悠悠道。“我要你们做得简单工作，大部分就是给这些愚人众使绊子。”

“能告诉我，”阿斯法德凝视希尔薇娅，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是谁么？”

“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们。”希尔薇娅神秘一笑。“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于这个结果，希尔薇娅其实并不意外。她说得字字属实，更何况愚人众的在提瓦特可谓是寡廉鲜耻，一旦有所牵扯，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待希尔薇娅抵达教令院，就已经有人通知她可以跟大贤者阿扎尔会面。对此，她只是微微颔首，继续保持自己的笑容。

在教令院顶端的大贤者办公室内，戴着眼镜的白发老者正严肃地阅读瞾言的文件。见她到来，只是说了几句还算过得去的客套话，直接问道：“主教大人，我们非常高兴能有和瞾言这等经济大国贸易的机会。但关于贵国所说的，大慈树王终会从这世上消失是什么意思？”

“如您所见，这是我的七美德执政官们根据沙漠与雨林历史的缺失部分所得出的结论。”希尔薇娅微微一笑。“因为根据「约束」执政官的观测，赤王和大慈树王本非敌对关系——”

“明明是神明眷属，却只能了解到这部分不存在于虚空终端的虚构历史，我会重新考虑和瞾言外交一事。”不出预料的，阿扎尔打断了希尔薇娅。“你们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么？”

“大贤者先生，或许是我们资料不全，还请你见谅。”希尔薇娅佯作抱歉的模样。“不过，我其实还有一个贸易提议，那就是——原本死亡的我，却活着以现在的形态离开天空岛。这部分「死而复生」的知识，难道您不好奇么？”

果不其然，阿扎尔顿时对这件事起了浓厚的兴趣。他一改方才傲慢的态度，身子微微前倾，道：“哦？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有能令死人复生的知识？”

“或许有用。”希尔薇娅笑盈盈道。“只不过，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前，能向您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么？”

“请说。”阿扎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就像怕她突然原地消失一样。

“我的问题是——”希尔薇娅故意拖长声调。“来到这里的愚人众执行官，究竟是谁？”

阿扎尔没有立即回答，希尔薇娅不急着追问，只是笑咪咪地看着他。就在此时，大贤者办公室的电梯旋转上升，拥有一橙一金的异色坎瑞亚黑星瞳的墨绿发色的男子手持镰刀，缓慢且不动声色地来到房间内。他看着背对自己的希尔薇娅，似乎并没有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而是一字一顿地平静道：“你是在找我么？”

就算希尔薇娅再怎么游刃有余，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的笑容也不由得僵硬了一瞬。这些熟悉的元素，熟悉的语调，以及波澜不惊的语气，统统指向一个出乎预料的熟人。

那位曾经在教令院，仅仅授课随机筛选出来的三位学生的任何科目的学者兼监护者，科里安德。不，现在不应该再称呼他为科里安德，应该称呼他为，愚人众第四席执行官「牧者」嘉塔切罗。

就算过了几年，教令院求学的回忆依旧是希尔薇娅无法忘却的欢乐时光。许多个夜晚，在希尔薇娅完成功课后，嘉塔切罗——那个时候他还被自己称呼为科里安德老师——就坐在大厅里，用修长精致的手指演奏那架银弦竖琴。世界上似乎没有第二个他那样俊美的人。

他不是凡人，他拥有坎瑞亚被诅咒的血统，真理与叛神的血统。

如今，他就站在这里，一如几年前那个始终对自己学生都有所包容的老师，什么都没有变。他非常平静地凝视希尔薇娅，熟悉又陌生，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