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我的人间烟火：路灯与月光

救星和挡箭牌离开了，许沁挺直的脊梁好似就被一下子抽走，委委屈屈跪了孟怀瑾，哭得缩成一团。

孟怀瑾啪的一声打开电视机，他先前录了屏，此刻调阅出来，正是许沁事迹被赞颂以及她在帐篷前接受采访的那两段。

“你说实话，取出孩子的时候，那孕妇还活着吗？”

“爸爸……”

“有专业人士给我解释过，这个时候了，你很不必狡辩。你有很多同行，其中不乏聪明人，有人告诉我，自然有人也会想到你的操作有问题。再不说真就晚了。”

孟怀瑾沉痛地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养女的眼泪，铡刀快要落到脖子上了还在支支吾吾。哪怕他想袒护许沁、给他早逝的战友留住这唯一的血脉，可真相都不清楚，让他如何着手。

许沁的嗓音沙哑干涩：“母子一个都救不了，损失无疑更大。我只是帮忙做了选择，尽可能挽回部分利益罢了。”

果然，她知道，不是什么医术不精的缘故。

也是，他们孟家、他孟怀瑾，砸了重金让许沁得以在国外名校学医，用金钱堆砌她光辉的资历。许沁有名师带领着学习理论经验，回国又进了燕城最好、规模最大的医院，在副院长的纵容下，职级升火箭似的飙升，自然也不缺实践机会。

这样一个精心培育的外科医生，怎么能是不知道病患死活的蹩脚货。

孟怀瑾痛心疾首，许沁要死要活也非要做医生，就做成这个鬼样子？毫无职业信念感，缺乏基本的人性，把伤患当成实验室的兔子，说剖就剖。

他抬起手，重重甩了许沁一个巴掌，这也是许沁从小到大，孟怀瑾第一次对她动手：“哈？！帮忙？你帮的什么忙？你是医生不是上帝，有什么权利去玩弄别人的生死？那不是利益，那是人命啊……”

许沁被掌掴得偏过头去，半张脸又麻又痛，很快肿起鲜红的五指印。挨了打了，她好似去除了某层伪装，圆圆的瞳仁有种无机质的冰冷：

“人不应该被道德绑架，被荣誉绑架，做光辉职业阴影下的傀儡。我当然知道她没死，可按照所谓医学道德去先救孕妇，首先需要把人从钢筋水泥的废墟里面抬出来，然后CPR、止血，呼叫更多医护人员和设备，如此种种。现场环境简陋，医护和医疗资源严重不足，成功率低到最下限，根本就是无用功。”

她越说声音越响亮，甚至开始有些自得。

看啊，她拯救了一条命，赐给那个孩子以生。

付闻樱只觉得匪夷所思：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切开层层腹腔，把孩子剖出来。让尚有一丝气息的母亲就这样成为刀俎下不能动弹的一块肉，成为承载新生儿的一个容器。不提医生的职业素养问题，许沁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人，竟没有丝毫共情。

这远超常人的冷漠，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那么她接受采访时的话就值得一品了。

孟宴臣更早比母亲开口，他问道：“你受访时是故意提到宋焰，想要旁人记住他的光辉事迹，想隐晦地彰显你们的情谊。还是故意那样，解释自己先前把主导权全部让给了消防员？”

剖腹这一后续抢救措施的根源，是确认孕妇已经死亡。这件事情的判断如果全部推给宋焰，那么许沁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东窗事发的时候，记大过顶天了，根本不会被吊销从医资格。

“你怎么可以这么揣测我？”许沁仿佛被隐形的尖针刺痛，露出被侮辱了的神态。

多年的兄妹情谊又压过理智占据了上风，孟宴臣面对许沁的愤怒，开始游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而付闻樱显然有旁的想法，她淡淡道：“原来你竟然是无心的。”

这种隐晦的蔑视和嘲讽，激得许沁开始对着养母口不择言：“虚伪！阴险！”

“我虚伪？我阴险？”付闻樱嗤笑一声，“你可真像你母亲。”

她指许沁的生母，那个雕塑艺术家，淡漠艳丽，目无下尘。

发现男人出轨后，筹谋着在家中小楼布局，一把火点燃整栋别墅，带着孩子要和男人同归于尽。

自私自利，冷酷到极点，逻辑思维缜密，但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那女人爱许沁的父亲吗？爱女儿许沁吗？

爱是有其一定的软弱性的。可那女人发现许父出轨，竟然丝毫没有想过挽留，第一反应是带着她本应该爱的两个人共死。

恐怕是因为她缺乏对世界的共情，才会格外看重“爱”，一分的看重让她演绎成十分的爱意。

遇事，第一时间她想保护的就是自己，如果她不想保全自己了，那么就会带着看重的人和物一起离开。

付闻樱相信许沁说的，她接受采访时不是故意拉宋焰来做挡箭牌的。可做母女多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亲眼见着她一年年长大成熟，付闻樱比许沁更了解她自己——许沁继承了她亲生母亲的冷漠自私和骨子里的疯劲儿。

受访那一刻倒豆子一样的话，是她源于血脉本能的反应，是下意识的丢弃他人以求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