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土豆是伊内丝的头

写到这，各位读者应该能认识到，克劳蒂亚和伊内丝是比较亲的。关于伊内丝我着墨不是太多，但小恶魔克劳蒂亚我想已经给大家留下了足够的印象。她和别人的关系都还算不错，但我看见的是和她待在一起时间最久的就是伊内丝。

两人有多亲呢？我们的祖先爱根据一个人的特点给他起绰号以娱乐，克劳蒂亚也以类似理由给伊内丝起过很多绰号。其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土豆脑袋”。

这个绰号的来源也是一件有趣的事。那是上一次航程，伽拉泰亚号在努库希瓦岛停靠。包括克劳蒂亚和伊内丝在内的一小撮人凑了一些零钱，找岛屿另一侧的海军换了一篮子土豆，在沙滩上围成一圈就生火烤制。

等了一段时间，她们扒开还有余烬的沙土，土豆的外皮焦黑而裂开，露出发黄发白的内里。再伴随一阵带着沙土味的清香，本就秀色可餐，对于常吃麦哲伦的饭菜的她们都能算是珍馐了。如果不是怕脏，人们恨不得将流出的口水收集起来，泼进火坑去冷却。

终于冷却到可以直接上手捞，只一眨眼每个人的手里都出现了一枚土豆。她们剥开半脱落的焦皮，撒上提前烧出的海盐便啃了起来。看她们享受的模样，我们就能知道她们宁可连续吃半年这样的烤土豆也不愿意吃半个月水手牛肉。

克劳蒂亚并没有马上开吃。她将土豆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时不时还看一眼正在啃土豆的伊内丝，后者还很疑惑为什么克劳蒂亚一边看土豆一边看她。谁也不知道克劳蒂亚看出来什么门道，看着看着她居然傻笑起来：

“嘿嘿，伊内丝！你看，你看，这像不像你的脑袋？”

克劳蒂亚将手中那枚土豆突然凑到伊内丝面前。伊内丝由于正在咀嚼，就没有说话，但猛然摇头。

“哪里像嘛。”煌吧唧大嚼着凑过来看，“人家这么漂亮，这么白，一点都不像这个黑黢黢的圆玩意。”

“那是你不懂其中的意境啦。”克劳蒂亚的红眼睛闪出诡黠的光。当着众人的面，她将烤黑了的松软的土豆皮小心翼翼撕成条，使其悬挂不脱落，看起来是想要做成头发。她扯下几根，留出“面部”，然后用手指挖出五官。

“噗——咳咳——”克劳蒂亚刚举起来展示，艾塞尔芙蕾就被笑噎住了。她干咳的时候都还不忘笑：“哎哟——咳咳——这才像嘛——咳咳——把老娘都笑得喘不过气了。”

“哎呀，这还真像。”看见成品，煌就改口。

“你看看，伊内丝！”克劳蒂亚再次将这土豆脑袋递向伊内丝，想让她欣赏自己的艺术创作：“像不像？”

伊内丝脸颊倏地一下红了。她抹了一下头发，轻笑一声：“好吧，确实很像。”

随后就是一阵哄笑。期间玛嘉烈说：“但克劳蒂亚呀，你的手艺还需精进，没有传神刻画人家的美貌。”

德克萨斯接口道：“能有人愿意拿土豆来雕刻她的脸，就足以说明她的美貌。”这博来一阵喝彩。

“你们别说了！”伊内丝挺起腰杆大声说，脸上还留有一丝羞涩，“好好吃饭行不！”于是除了克劳蒂亚的其余人就乐呵着继续啃土豆了。

“哎哟，我的好伊内丝——哎哎！”克劳蒂亚刚要说些什么，她手里的“伊内丝的头”就被模特抢了过去。小恶魔还没反应过来，她的作品就进了伊内丝的嘴里。

“慢点吃呀，别噎着了。”克劳蒂亚抚摸正慌忙啃土豆的伊内丝的黑色秀发，一脸享受。此后我们有时候就会在甲板上听见克劳蒂亚念叨“土豆是伊内丝的头”之类的语句。别人就只当耳旁风，被喊的那个人也只是笑着应付两句。但克劳蒂亚和伊内丝的亲昵还并不止这些，有时候她还会对伊内丝做些小恶作剧。一般来说，她做的那些恶作剧都无伤大雅，她自己也知道控制限度；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次她终于失了手。

伊内丝和克劳蒂亚不值同一班。因此一人在饭点值班时，另一人主动给她送饭。送饭是克劳蒂亚搞恶作剧的好时机。伊内丝的碗里会出现绳头木屑算是好的，蟑螂老鼠甚至鲸脂块也有概率埋在食物下面。对于一般的捕鲸船水手来说，碗里出现这些东西算是家常便饭，但在我们船上如果被人告发到上头，麦哲伦可是要遭殃的，她遭了多少殃随后还是得清算到我们头上。像麦哲伦这种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虽然食材囫囵吞枣地用，但非食材是肯定不会进锅子的。而且大家也知道克劳蒂亚的脾性，伊内丝碗里的脏东西肯定是从她兜里落进去的。麦哲伦当然也知道这茬，只要她不被上头提醒就相安无事。作为受害者的伊内丝对此是再熟悉不过得了，每次接过从克劳蒂亚手里递来的碗也不怀疑，发现了挑走就成。

可我们事后都觉得克劳蒂亚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在智慧大量流落人间后，她学会了如何制作火药，就做了一把装在小纸包里，埋进粘稠的糊糊中。那天还真的做的土豆糊糊。她念着“土豆是伊内丝的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给伊内丝送饭去，但一走开她就忍不住噗嗤一笑。伊内丝听见了，不过也只是耸耸肩，想把勺子戳进糊糊把脏东西挑出来。这一戳可不得了，克劳蒂亚调制的火药过于敏感，竟被这一戳给引爆了。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伊内丝的手里只剩下一团硝烟。

“什么东西炸了？”焰尾闻声而来，就看见周边愣在原地的众人，还有伊内丝手里捧着的硝烟和一地碎屑。她看向本打算鬼鬼祟祟溜走但惊恐地转过头来的克劳蒂亚，就明白了事情原委。

“哦豁，”焰尾吐了一口烟，“闯祸了。”

伽拉泰亚号明文规定，蓄意损坏公物者须吊在桅杆高处，时长由损害的价值决定，同时在拆账中扣除损失。克劳蒂亚因破坏一套餐具，判处吊刑一个八击钟时长，另外扣除相当于五杯酒钱的拆账。这种刑罚本来不算很痛苦，就是被双手捆着升到主桅瞭望处而已。如果腿足够长，可以踩在上帆桁未安装板子的地方歇脚，或者寻找其它歇脚点。除此之外，实施这个惩罚的地方距离瞭望处很近，可以和值班者闲聊消磨时间，甚至还可以请她们帮忙寻找轻松的姿势，前提是别被下面眼尖的领班看见了。至于塔露拉的黑气，近一百英尺高瞭望处可以算是无穷远的边界，焰尾的眼睛在这个距离上比塔露拉可靠多了。

四小时本是一眨眼的功夫，可老天爷却不想让这件事变得平庸。大约是六次击钟的时刻，天**然响雷大作，大船被包围进雷雨中。众海浪女神在风雨中嬉戏，大船在舞池中晕头转向。塔露拉都懒得戴帽子了，光着脑袋就在甲板上指挥人员。值班者都下来了，但克劳蒂亚却没有被放下来。

“求求您了，塔露拉长官！”伊内丝一直跟着塔露拉，不断向她说情，除了双膝下跪她已经行尽了礼节：“求您把她放下来吧！大船像这样摇来晃去的，她会被甩出去的呀......”

“你！去把那边的索子固定好！你们几个！去把备用帆拿上来！”塔露拉从来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地指挥工作，仿佛伊内丝根本就不存在。

“船头楼的绳索断了！”前面的人影喊道。在塔露拉的耳朵里这样的声音都比伊内丝贴着耳朵大吼都要响亮。

塔露拉指向另一些人：“你们几个，去艏楼帮忙！”伊内丝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却视而不见。

“塔露拉长官！”伊内丝跪下来，抱住她湿透的腿部。塔露拉终于不耐烦地低头看她一眼，却只像挣脱野狗一般想要将伊内丝踹开。

“塔露拉长官！求您将克劳蒂亚放下来吧！”钻心的疼痛并没有让伊内丝松手，反倒是抱得更紧了：“她可是艾莉兹船长的桨手呀！”

塔露拉暂停指挥，恶狠狠地低头看她。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光，将伊内丝的脸照亮，塔露拉的脸却更加黑暗了。那黑得只看得清灰眼睛的脸好不容易掷出一些字：“快滚开！你难道忘了干扰长官也是犯罪吗？”

“但是上面还有人呀！”塔露拉终于开口回应，伊内丝激动地几乎要哭出来。

“她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塔露拉说，“如果因为天气而免除刑罚，那还要法律干什么？”

“但在这样的天气中她受到了超过理应的惩罚呀！”

“这与你无关！她必须吊满了时长才能放下来！”

塔露拉一脚将伊内丝踢开，随后就继续投入工作。后者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绝望的眼泪。她缓慢抬头，看见桅杆尖端燃起了圣埃尔莫之火。那个受刑人挣扎呼救无果，早已精疲力尽软成一团，黄蓝色的电弧将她包围住，却形成一个暗区。

“起火啦！主桅起火了！”伊内丝大叫起来，想借此将大家吸引到主桅上的人上。

她这一喊胜过了之前几十分钟的求情。在紧张地环境下，有人报告船身有情况，一呼百应是正常的。人们短暂地忘记了，在雨天的室外不可能起火，因此人们就看着快速扩张的电弧出神。

“圣迹显灵了！圣迹显灵了！”下面有人高声叫喊。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包围在圣火中的克劳蒂亚。

电弧扩散到整艘船，每个人都被刷了一层幽邃的浅蓝，是谁将这盏戴维灯流放到太平洋？虽然船员们口口声声称它是圣迹，但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欣喜，电弧的辉光总是让人联想到阴暗恐惧的事物，它是摄取灵魂的吊钩，也是束缚精神的枷锁。我们现在就被困在电弧中动弹不得，肉体虽自由却被局限在甲板的一方天地，一越界就会遭受肉体之苦；魂魄也早已沉溺在电流之中。

“真起火了！”有人指着主桅高处大叫。还坐在地上的伊内丝一下子就明白那是克劳蒂亚被电弧点燃了。她望向塔露拉，大副正专注地向圣火画十字祈平安，脸上的哀伤却不少于伊内丝。

与此同时，值班的终于敲了八击钟。伊内丝重新捡起希望，打算自己爬上去解救她的朋友。

有人比她更先一步，一道宽厚的身影从她身边闪过，差点将她撞倒。待她站稳，那黑色身影的主人已经爬了上去。原来是三副黑小姐抱着一张牛皮，将克劳蒂亚裹着抱下来，往舱下跑去。牛皮扑灭了克劳蒂亚身上的火，伊内丝看见的只是那张失去了神采的苍白的脸，和一具看不出死活的身体。她看见克劳蒂亚翕动的嘴唇，仔细一听还能听出“土豆”一词。

自此之后，克劳蒂亚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好动，成了一个普通的人；而且也不再开口说话，除了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土豆”、“伊内丝”和“头”这三个词及其组合。但人话还能听懂，她桨手的职位也没撤掉。看来圣火将她的那一部分灵魂抽出，永远吊在桅杆上，受雷电之蛇缠绕的刑法。我在第一次介绍克劳蒂亚的时候，曾声称她有一根藏起来的恶魔尾巴，现在真相大白了。聪明如洛基也对圣迹的法术无可奈何。但我相信祂一定会想办法挣脱束缚，以全新的姿态重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