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出使密林

“怎么还没回来？都什么时候了？”焰尾看着缓慢沉下的太阳，嘴里吐着小块的烟。

启航日清晨，水手们在码头上集合列队。塔露拉挨个点名，喊一个名字就上船一个。果然还差艾塞尔芙蕾和普罗旺斯两人。这时没来还没关系，我们船给了一整个白天的等待时间。当然人们也不会是干等，水手们各自想办法打听未归者的行踪，是死是活还是得走个程序，要是还没找到就只能以开小差登记。

根据航海日志，伽拉泰亚号从来没有出现过故意开小差的情况。有几个没在约定时刻集合的记录，但都是见了尸的。她们的能辨识身份的遗物保存在额外的地方，每次回去统一交予当地档案馆。如果还能找到亲人，就保留遗体照片和尸检报告，以免产生法律上的麻烦。

作为同艇桨手，阿芙朵嘉和仇白就凑成一队。两人抵达给艾塞尔芙蕾她们租船的人家，粉头发那个上前敲门，灰棕头发那个端着毛瑟枪在门外警戒。

主人透过门缝查看，只见两个持枪的壮姑娘，不敢随意开门：“军爷，敢问您们有何贵干？咱家穷，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阿芙朵嘉低头看，意识到问题所在，笑着把枪挂在肩上，并转头示意仇白这样做。随后她微笑着对门缝后的眼睛说：“老人家，我们不是当兵的。我们是捕鲸船水手，前来寻找迟迟未归的同伴。不知您老可见过两个和我们穿着和身材都差不多的姑娘？她们一个是棕头发的，另一个是紫头发的。”

“哎哟，姑娘们，那你们可是找对人了。”房门突然洞开，一个身材中等的老头赫然出现。他脸上既着急又愤怒：“我不仅见过这俩妹子，她们还弄走了我的船。钱都没给就跑了。”

“哦？那请问她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如果你们肯帮她们付清船钱，我才能坦诚相告。”

“行啊，多少钱？”

“不多，我只要和你们这两条枪价值相当的黄金，以及把你的一头秀发卖掉所得的价钱。如果你们确实是她的同伴，帮她们赔付整条船的价格应该是理所应当的。”

“其实我很想把枪口抵在你的脑门上问，免得任由你狮子大开口。可又想到这是上帝所在之地，尊严的效力远大于暴力。我们愿意支付这个价格，但我们身上只有把你这把老骨头卖掉的现金。我想这点钱虽不够赔偿你的财产，撬开嘴买你一颗金牙应该是够了。”

“如果拿不出现钱，就显得你们没有诚意。姑娘们，也请恕我无可奉告。”

阿芙朵嘉不耐烦了，只好取下步枪，当着老头当面拉枪上膛：“老人家，我想您不妨接受这份微薄的孝敬。等我们回去报告上头后该给多少一分不会差您。”

看到那颗子弹呼之欲出，主人意识到自己过分了：“那行吧，今晚多加个酒菜也是很好的——那天她们租了我的船，往那个方向划远了，再也没有返航。”他准确无误指向当时的方向，目力可及范围内没有岛屿，“我还得提醒你们，那边有食人部落出没，千万别遇上了。”

“谢谢你，老人家。”阿芙朵嘉重新挂起笑容，同时朝仇白摆了摆头。后者就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两块大钱，交到主人如乞丐般摊出的手上。

......

过了几小时，两名桨手领着艾莉兹船长还有更多的水手回来，三名船副亦随军而至。长官们无不身着华服，咋一看还以为是要出使外国。水手们也都穿着干净整洁的军服，整齐地陈列在长官们身后，刺刀明亮一看就不是仪仗队。租船的那个人看见外面这么兴师动众的阵仗，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罪，缩在家里一时不敢出去，不停祈祷这支军队不是冲着他来的。

叩门三响给他吓了个半死，于是只得心惊胆战地去应门，于是这个老乌龟就抬头看见了艾莉兹船长温和的微笑。可他并不是我们的船员，光是这个着黑衣的巫婆就差点给他吓得跪在地上，穿过粉眼睛的疤痕也成了嘶嘶叫唤的毒蛇：“哎呀，军爷，别杀我呀！老夫没干什么坏事，只有小屋一间小船一艘。而小船又被贼人抢夺，老夫家徒四壁，还请您放我一条老命。”

“您起来吧，老人家。跪着压膝盖。”船长弯下腰来，向他伸出手：“我是来赔偿您的损失的。按照您之前的报价，我们应该赔偿您两杆步枪和一头秀发的价格。可现在我们得付您更多的钱，因为我们需要租借您整个屋子一段时间。按照小船价格换算，我们应当一共支付十条枪的钱——黑，把钱拿来。”船长转头朝后面喊，黑小姐点头示意，走过来掏出一个钱袋递给船长。随后船长打开袋子，弯腰递给船主，里头全是亮闪闪的金币：“这是现钱，一个子都不少您的。”

“哎哟，军爷，您可真是慷慨至极。”老头慌忙站起，皮包骨的身体鞠躬关节互相击鼓：“有您这态度，给一块钱都是我的荣幸。愿上帝与你同在，与你同在......”老头拿了钱，以和年龄不符的速度消失在我们的视线。

“那老头把整间屋子都卖给我们咯！”焰尾笑着吐了口烟，“蠢猪一个！”

“算是便宜那个老家伙了，”艾沃娜说，“能给他一个子都算对得起他了。”

“是呀，就该只给他一枪子。”阿芙朵嘉说。

“现在按照安排做吧。”船长背着手转过身，给我们发布命令。

伽拉泰亚号除了三名小长官的所有人手都聚集于此。由于已经知晓她们俩可能的去处，艾莉兹船长、塔露拉和黑小姐将作为一支外交团队前往“巴拉博拉岛”，官方地打听两人的去向。斯卡蒂、玛嘉烈、煌和丽塔作为仪仗和护卫同去。而焰尾则留下来，安排我们将房子改造成临时哨所，如果使团遇袭往回撤，这里可以作为强大的火力支援点。

十二个人负责搬来两艘艇子，使团很快乘着一艘出航，另外一艘暂时搁在旁边待命。为了加强火力，我们还扛来了马克沁机枪，机枪队就自行去搭建简单的机枪堡。

有了地图指引，使团并没费太大力气就进入了密林中一片豁然开朗的地方。那儿就是岛上部落的核心所在。整个村落占地一英里见方，数十颗三十来英尺高的树木是他们天然的卫士。阳光通过他们的指缝照进来，这样无论是地上的植物还是人就都能得到适当的照射。房舍一般靠着树木搭建，也木材搭建墙体，屋顶用芭蕉叶覆盖，墙上挂着各种饰物，以骨质装饰品居多。无论男女老少，皆赤裸上身，下身裹着用叶片和藤条编制的短裙，有的人身上还有用鲨鱼皮和兽骨制成的装饰物。有趣的是，只要是成年男性，无不头戴用肋骨削成的牛角状饰物。

“巴拉博拉”岛距离新几内亚本岛不算远，当地人见过外国人的很多，对使团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他们有懂德国话的，了解了使团的目的，直接带她们觐见酋长。部落所谓“皇宫”和别的房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门口多了几个纹身的卫兵。酋长是个精壮的中年人，很热情地接见了使团，并设宴招待大家。正事就等到酒宴上再商谈。

“宴会场”不过是“皇宫”附近的一块平坦地面。按照西方的规矩，船长和酋长分坐两头，塔露拉与黑小姐分坐在她两侧，余下的位置坐满“贵族”和“官员”。三名外交官由英武的普鲁士军人守卫，如果只看头饰的话可以算是独角牛。独角牛对着双角牛，这滑稽场面没人发笑还得亏大家教养好。奇妙的是，坐席上还有另一个女性，头发乌黑和使团的衣服一个颜色，皮肤雪白一看就是欧洲人。穿着和当地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并非长期赤膊，乳房还没塌下去。那女子自称“子月”，自称是被文明世界抛弃的人，英国话和德国话却讲得很顺溜。交涉工作主要是通过她完成。

“你确定你们的人近期没看见两名同行的白人女性上岛？”船长说。

“我很确定。”子月说，“我们天天有人全岛巡逻，要是发现了，她们现在要么已经离开要么在这休养。但我们也你们的监视下，替你们找了个遍，我们看不到你们也应该看到了。”

“看来是那个老头的情报有问题啊。”塔露拉瞥了一眼子月，然后对着船长悄悄说，“我们等会再到别的地方找找看，回去再收拾他。”

“算了，他现在肯定早就搭船跑了。”船长无奈地叹气，“就当出来了解当地情况——”她看向子月：“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老是戴着牛角？”

“是这样的。”子月来了兴致，“这地方本来没有牛，但早年间一艘外国商船在此停靠，运的是西班牙斗牛。可船员和岛民交易的时候，疯牛不知道怎么的冲破束缚跑向岛屿深处，到处搞破坏。他们好不容易才杀光它们，却觉得它们因为有超越人类的破坏力，认为是勇敢和力量的象征。这样我们就有了这样的习俗，成年男子打扮成牛的模样以期沾得神明的伟力。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这些充当侍卫的人都没把，是因为当年他们发现破坏最大的牛都没把，问了外国人才知道没把的要比带把的更强壮，因此那些被选中的男孩子都会在少年时期行阉割礼，以期培养成最强大的部落勇士。”

“这样啊，”船长略一思考，“挺有趣的。那你天生没把，就是禁卫军队长咯？”

“也算是吧。”子月脸颊倏地红了。

这时主菜上桌。子月解释道：“前段时间我们搞到两头阉牛，这种稀奇食物要用来招待贵客。既然你们是德意志国的使者，就该以最高礼仪招待。”

“我还以为是全人宴呢。”艾莉兹船长打趣道。

“如果没有阉牛，那么人肉算是最高的礼节了。你们不要信外面的谣言，说我们只要是人都吃，实际上我们平时是不吃人肉的，鱼肉和交易来的别的肉类够吃。我们的人肉来源都是和敌方交战后，挑选敌方最勇敢的战士，最好的用来祭神，次一点的腌制起来在宴会上享用。会被神明选作牺牲的人百不存一，因此说我们吃人肉野蛮是不正确的，这里头很多讲究的。”

“那如果说要是我们能享受人肉，还是至高的荣幸咯——幸好我们今天吃牛肉。”船长伸手抓起一块热腾腾的烤肉，放进嘴里咀嚼，却感到有点不对劲：“塔露拉，你尝尝看，感觉不像牛肉。”

大副也抓起一块吃，香得直点头：“我觉得没问题，还挺好吃的。”

这时侍者送来酒樽，以人头骨为壳，里头糊了泥巴防漏，盛装水果酒。有两只好像是新做的。其中一只送到塔露拉手里。长官们见多识广，又要入乡随俗，这样的酒樽在她们看来和一般的玻璃杯没什么区别。

塔露拉本就有些渴，拿到就直接喝，同时用手指感受酒樽的轮廓。她不摸不知道，一摸不得了。敏感的手指告诉她这杯子或许有问题。她放下酒樽，闻了闻手心，还有未散去的血腥味，像是新做的。于是她带些惊恐地问子月：“这个是不是新做的？”

问到这，子月仿佛有些尴尬了：“额，是这样的。我们这两天有人战死，为了纪念他，就把他的脑袋做成酒杯以示纪念。”

“哦？你不是才说只有敌方最勇敢的战士才有此殊荣吗？”船长温柔的眼神此时对子月来说如同一柄刺刀，“难道那最勇敢的战士就是你们口中的阉牛？我想要是有阉牛闯进来，造成的破坏不至于没有一点痕迹。”【斜体表重音】

“是的。”她有些支吾了。

“你们岛上没有一头牛。”艾莉兹船长突然站起身来，大手一挥转过身去：“塔露拉，黑，我们走吧。我们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了。”

既然船长发话了，使团只好在众人疑惑的交头接耳中离席。酋长弯下腰，询问子月为什么浑身颤抖。这个白人姑娘战栗着用当地语言回答：“酋长大人，请你们做好战斗准备。你们再一次惹怒了神明。”

回程中，塔露拉疑惑为什么艾莉兹船长要如此无礼。可艾莉兹船长的回答让塔露拉的胃翻江倒海，趴在船侧肠子都差点吐出来，哪怕是未进一口的士兵们也犯了恶心：“塔露拉，你还没意识到吗？艾塞尔芙蕾和普罗旺斯成阉牛了！”是呀，食人并不是问题，可食到不正确的人，就是问题了。